长安夜雨(114)
侧对暗门的是个约莫一人高的檀木衣架,裴勖之脸色微微一变,衣架上空无一物。
薛虎探知此处即为衮衣藏处,难道被张司窈移走了?
羽林卫搬开条案,入内查看。
衣架南面设有一只松鹤延年绢丝紫檀座插屏,北侧贴墙搁了木榻,几案上点了盏油灯,门外涌入的风将灯焰吹得晃了晃。
凤仪随裴勖之踱进门内,四处打量一番,叹道:“天师这书房布置得倒精巧。”
裴勖之脑中迅速盘算着,张司窈人在府里,自羽林卫入府搜查至此刻,足够其弟子向其禀报,可他为何仍不出面?
这暗室窄长,应是东墙外隔出的夹层,逐一拍了拍,三面俱是实墙。
“再去别处看看,”凤仪略有些失望,一面往外走,一面咕哝道,“既不藏宝贝,弄这密室做什……”
话音未落,便听她叫了一声,脚下绊了个趔趄。
裴勖之伸手扶她一把,随即松开手,低头查看。
原来是鞋尖踢中了地板上嵌着的圆环,因这圆环与地板俱都涂饰黑漆,故而难以察觉。
裴勖之弯下腰,将烛台凑近,又用手摸了摸,才发觉圆环附近约莫半丈见方的地板,纹路异于旁处,屈指轻叩,可分辨出底下是空心。
裴勖之起身退开,凤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他身后。
羽林卫迅速上前将那暗格围住,一名将士自圆环处揭开板盖。啪的一声,木门向后打开,不知瞧见了何物,诸将士俱是噤声。
凤仪在人群外问:“是那黑衣刺客么?”
羽林卫众人缄默,待她再问,才默契地往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以便她上前。
裴勖之左手擎着烛台,凤仪仍跟在他身后。
一抹赭黄色霎时闯入二人眼中。
那人蜷曲身子,俯卧着,赭黄衣上肩背处章纹繁复华丽,他终于自知避无可避,直起身,被火光刺得微眯起眼,额上早已汗湿,一张纹路初生的脸被灯焰一照,恍如褪色的金笺。
凤仪倒吸一口凉气,“你怎有我父皇的衮冕?”
皇帝发雷霆之怒,火速下旨处死张司窈,因距刑期尚有些时日,将他暂囚于金吾狱。
青罗原以为丽妃会为张司窈求情,却一直未听有动静。
钟离文放不下他母亲的死,设法见了张司窈一面。
“家母因何触怒你,你要她死无全尸?”
“你是韩庇!”
张司窈蓬头垢面,死死瞪着他,忽地如猎食的凶兽般扑过来,两手用力握住栏杆,大叫道:“来人,来人啊,此子欺君!”
狱卒不耐地喝斥,一鞭子抽向张司窈,转头又俯身拱手,向钟离文赔罪,“先生见谅,这贼老道颇不服管,冒犯先生了。”
钟离文淡淡颔首,以示并不在意。
张司窈叫嚷了一阵,见无人理会,便也作罢。他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铺了乱草的地上,一双刻毒的眼阴沉地对着钟离文。
“我着衮衣,贱妇有眼无珠,竟没将我错认成皇帝。”
钟离文平静的面上不禁出现一丝裂痕,不可思议道:“家母从未见过天子服饰,如何将你认作天子?”
张司窈充耳不闻,继续道:“贱妇瞧不起我。”
钟离文愤恨道:“住口!”
丽妃的小皇子满月当晚,长安城中大雨滂沱,青罗入宫赴宴,一路只听得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
马车停在西宫门外,刚下车,正遇上一队金吾卫驰马出宫,不知有何急事。
春杏在她身旁撑着伞,二人穿过禁宫西门,一路往前行。青罗提起裙裾,因足下湿滑,每一步都很小心。
行至万晖殿院落外,春杏忽道:“谢大人似在等公主。”
青罗自伞沿下望过去,谢治尘站在宫道上,一身紫袍,手中擎着一柄油纸伞,灯笼的光晕黄,映得他的脸轮廓深邃,眸色幽静。
见她望着他,怔了怔,举步朝她走来。
青罗驻足,以为他有话与她说,谁知他并未开口,只叫春杏退开,由他为她撑伞。
伞沿的雨水滴落,地上浅浅的水洼漾开细小的波纹。
青罗默不作声地看着谢治尘的影子,他右手擎伞,左臂抬起,踌躇片刻又放下,垂于身侧,仍挨得她极近,修长的手指冷不防与她一触。
青罗面颊微微发热,不着痕迹地往上拽了拽披帛,右手顺势收至身前,原想离他远一些,见伞面已斜向她,她若再让,他只会淋湿更多,便没动。
雨点渐疏渐小,滴滴答答落在伞面,青罗垂眸听着,不自觉地松懈了心神,想起来问了一句:“范郎君在大人府上?”
谢治尘一愣,摸到她的手指,继而往上,将她整只手裹住,牢牢收于手心,嗓音低沉冷淡,一如这落雨的秋夜,些微寒凉,“公主若想观舞,臣可安排。”
青罗自是不往拈酸吃醋那一面想,只试着将手抽出。宫中人多眼杂,今夜举行满月宴,更是人来人往。
“大人?”
“嗯?”谢治尘似是后知后觉地明白她的顾虑,却没松手,只从容地低头望着她,“雨天湿滑,臣若不扶着公主,恐会为人诟病。”
青罗见他面上并无笑意,非是与她玩笑,有些无奈。
待转入万晖殿外的廊檐下,谢治尘才将她松开,收起伞,交与随行的宫人。
青罗整了整裙裾,抬起头,恰逢一只手伸过来,在她颊上抚过。
谢治尘垂眸与她相视,“公主面上有几根发丝被水气洇湿了,贴在颊畔,臣已替公主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