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120)
青罗下意识地答:“小皇子乃丽妃所生,圣上爱屋及乌。”
谢治尘又问:“他出生前,圣上待太子殿下如何?”
“阿兄是储君,圣上待他严厉,情有可原。”
青罗说着,嗓音渐渐低下去,稍稍一想便可记起,不止近两年,前世父皇对太子亦不过如此。
去岁几位皇兄入宫侍疾,非但没落着好,还挨了父皇好一顿训斥,父皇平日对他们也是动辄责骂。
谢治尘抱起阿佑,好叫他离兔灯近些,“太子与诸位皇子春秋正盛,圣上却已是这个年岁。”
青罗看着阿佑的笑脸,父皇对成年皇子猜忌防备,小皇子却年幼,不足为虑,相反,小皇子的出生、与丽妃琴瑟和鸣,恐怕更让父皇生出正值盛年的错觉,所以王栖恩才说他不服老。
阿佑咧着嘴,露出光裸的牙床,谢治尘皱起眉,心道此子爱笑的脾气必是随他阿娘,“圣上在位一日,朝中诸事便凭他决断。”
青罗隐约有了猜测,“所以,大人的意思是……”
谢治尘淡淡道:“不错,除非釜底抽薪。”
金尊玉贵
青罗心头一跳,一句“大人慎言”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日后,太子妃暗中遣人来公主府求助,太子身中奇毒,昏睡不醒。
许如珩诊断系中蛇毒,毒虽可解,调配解毒的方子却需时日。且不论何人下的毒手,若传至皇帝耳中,恐怕正合他意,给他废储的借口。
青罗与太子妃商议过,着一身形与太子相仿者假扮太子,开窗坐于书案后,若于墙外窥探,难辨真伪。
是夜,皇帝派王栖恩到太子府传旨,命太子闭门思过,细读圣贤之书。
既是传旨给太子,必得太子亲自接旨。
所幸许如珩预先留了一味可让太子清醒半刻钟的药丸。
然他面孔发黑,精神萎靡,王栖恩多半已瞧出端倪,却未当场点破。
青罗收到消息,赶在马车回宫前,在明顺街将王栖恩截住。
“父皇为何突然派公公去阿兄府上宣旨?”
王栖恩叹了口气,臂弯托着拂尘,塌腰站着,没作声。
青罗又道:“阿兄中毒,可是父皇所为?”
王栖恩仍是不语。
青罗继续道:“阿兄是公公看着长大的,如今因些莫须有的事,为父皇所猜忌,倘若顺了父皇的意,将阿兄处死,难保父皇日后不会生出悔意。”
“便如三皇兄,父皇虽将他流至楚州,可他去后,父皇伤心了好些时日,公公一心为父皇着想,也不忍见父皇届时追悔莫及吧,况且阿兄不日即能痊愈。”
许是青罗这番话起了效用,王栖恩回宫复命并未提起太子异状。
月末,太子身上的余毒终于排尽,朝中却又出了一件棘手之事。
凤仪出宫上香,因受了在长安为质的乌戎王子冒犯,一怒之下,未及细问,便将其双目刺瞎。
凤仪事后才觉后怕,回宫便在皇帝跟前大哭,向皇帝告状。
“父皇,他明知儿臣是何人,仍不将儿臣放在眼里,显是瞧不起儿臣。”
陈丽妃跟着抹泪,“阿嫚自小便跟着我受委屈。”
皇帝怒极,“阿嫚是朕的公主,谁敢小瞧了她?朕定当替她出这口气。”
凤仪这时才道:“父皇,儿臣已将他双目刺伤。”
陈丽妃拭泪的手顿住,“陛下,乌戎可会对阿嫚不利?臣妾听闻蛮族茹毛饮血,极是凶残。”
皇帝本是皱着眉,怪风仪下手重了些,闻言将丽妃揽住,轻声安抚道:“蕞尔小国,大周岂会惧它?阿嫚教训了他也好,免得朕再命人罚他。”
不几日,乌戎使者与鸿胪寺交涉,欲替曼啜王子讨个公道。
“吾国王子并未对公主不敬。”
照使者所说,曼啜王子只是在花园如厕,他先到,凤仪后至,怎知凤仪起身一见他便叫嚷起来,断定他蓄意窥视,欲行不轨。
凤仪闻知使者提出两相对质,当即落泪不止。
陈丽妃细眉微蹙,“陛下,当堂对质有损凤仪清誉,臣妾以为不宜声张。”
皇帝怪乌戎无理取闹,曼啜王子无礼在先,使者竟还妄图累及公主声名,简直蛮横至极,全未将大周放在眼里,因而欲下旨处死使者,礼部侍郎等人苦苦相劝,才改为杖责。
饶是如此,那使者伤重不治,曼啜王子则因眼伤起了高热,二人俱在几日后先后殒命于长安。
消息传回乌戎国,乌戎可汗立即下令出兵,大举东进,步步紧逼,打得都护府守军措手不及,紧急传信求援。
皇帝既惊且怒,小小一个乌戎,数年前一战,险些为大周铁蹄踏平,如今竟敢公然挑衅。
殊不知,乌戎虽是小国,但近年来韬光养晦,加之天时好,游牧处水草丰茂,沃野千里,牲畜、人口大幅增长,国力日渐强盛,早已今非昔比。
偏生大理寺又联合鸿胪寺查明,窥视一事确系子虚乌有,且朝中早有耳闻,曼啜王子性好男色。
皇帝进退两难,若是应战,人马粮饷恐怕难以支应,若是求和,又折损了颜面。
丽妃为皇帝揉肩,脂粉未施的芙蓉粉面盈满轻愁。
“陛下,臣妾女流之辈,不懂朝政,可若求和,日后蛮人恐怕更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陛下天子之尊,如何能受这等委屈。”
说罢,又落泪道,“臣妾不愿陛下为难,此事因凤仪而起,不如就叫凤仪向乌戎赔罪。”
皇帝听得气血上涌,翌日便下旨,不惜倾举国之力西征乌戎,隔日又道为鼓舞士气,决意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