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43)
青罗疑惑,怎还与父皇有关?
“小妹有所不知,父皇既不喜我,又怎肯重用我的驸马?”大公主怅然道,“驸马因此郁郁寡欢,对我亦是满腹怨气。”
青罗听着起初没觉得怎么,稍一琢磨,便是暗自心惊。
前世她为了让母妃父皇安心,装作与谢治尘恩爱。
谢治尘状元出身,初为弘文馆学士,又入翰林,可与她成婚不久,便调至鸿胪寺任闲职。
这一世他仍在翰林院,父皇遇事不决,时常找他商议、召他参与廷议,她只道是他改了脾气,此时一想,恐怕不止如此。
这一世,她因一早打定主意和离,是以从未刻意在人前扮作恩爱夫妻,父皇想必对他们成婚的缘故亦有所耳闻。
青罗琢磨了一路,回到府中还有些神思不属。
她吩咐春杏与其他仆从先回,她与谢治尘在园里走走。
谢治尘从春杏手中接过灯笼,神色间难得有几分轻快,冷不防听青罗道:“大人,你若有心一展抱负,便该尽早与本宫和离。”
谢治尘脚步一顿,转过头,错愕地望着她:“可是大公主与殿下说了什么?”
青罗摇头,“是长姐的一番话点醒了本宫,大人该知父皇对本宫并非真心宠爱吧?”
谢治尘沉着脸,并未否认。
“大驸马当初便是因长姐为父皇不喜,仕途一直不顺,父皇如今大抵以为你我感情不睦,所以还肯重用大人,”青罗停了片刻,继续道,“大人宜寻个时机,尽早与本宫和离。”
谢治尘迟迟未予答复。那夜之后,连着几日皆是早出晚归,青罗未起,他便出了门,青罗睡下,他才回府。
直到这日夜里,他喝得醉醺醺,被冯谙送回房。
青罗问:“驸马去应酬了?”
冯谙答道:“回公主,今日我家阿郎生辰,一时高兴,多饮了两杯。”
春杏帮着将人扶上榻,心道高兴?她瞧着驸马可不是高兴的模样。
不知可是因公主忘了他的生辰,心里不痛快。
青罗自然记得谢治尘的生辰,前世六年,每年这一日,她都会备一桌好菜等他,可他从未看过一眼。
所以这回她没再多事,他不提,她便当做不知。
半夜睡醒,察觉床沿坐了个人,登时呼吸一紧,凝眸一看,却是谢治尘。
她坐起身,将被衾拢到肩头,问:“大人酒醒了?”
谢治尘望着她,忽道:“当初是公主一意促成这门婚事,公主为何又厌弃微臣?”
青罗立时辩驳:“本宫不曾厌弃大人。”
谢治尘嗓音喑哑,指出:“成婚当晚,公主便说要与臣和离。”
青罗双眸低垂,“本宫因心中有愧,想成全大人与黄姑娘。”
谢治尘道:“臣既答应与公主成婚,便是想与公主相伴一生的。”
青罗愕然,他竟动过这心思么?
随即黯然,前世已试过六年,今生何必再走过去的弯路?
“姻缘终究要两情相悦才好,大人不必勉强,本宫已经放下了。”
无以为证
夤夜静寂,灯火莹然,萧瑟的秋风不时敲打着窗棂。
谢治尘只觉胸腔为人刺戮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风过处,凄酸无限。
终究还是迟了么?
他此刻便是奉上这颗心,她亦会不屑一顾,弃之如敝履吧。
他一旦松口与她和离,薛贵妃那样疼爱她,定会为她另择佳婿。
不是裴勖之,也有旁的什么人。
前世裴勖之为了她一直未娶,又是为她而死。他二人原就青梅竹马,若不是碍于皇帝忌惮,恐怕早已成婚。
可他重活一回,难道只为眼睁睁地看着她另嫁,成全她与旁人么?
他听见自己平静道:“大周虽有和离先例,但毕竟未成风气,朝臣中和离者更是少之又少,公主,若还肯容忍微臣,亦不急于招新驸马,可否再等上些时日?”
此举有违君子之道。无妨,他早已非君子。
“本宫倒是等得,”青罗不疑有他,拢了拢锦被,担忧地望着他,“父皇那里如何是好?”
谢治尘心中大定,很是松了一口气,似溺水之人拼尽全力,终于破水而出,“公主放心,陛下面前臣自有法子周全。”
青罗却是暗自叹息,若非当初她一意勉强,何至于弄到如今两难的局面?
她既有愧于他,便不能拒绝帮他。
谢治尘起身欲走,想起什么,问:“公主还想阻止陛下造塔么?”
青罗呼吸一滞,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将被衾攥出了褶纹。
她自然想,沉默片刻,却是摇摇头。
便是没有塔,父皇也能拿她们祭天吧。根源不在塔,在人心。
她以为阻止父皇在宫中造塔,便能避开前世的结局,怎料到父皇又会选在南郊修塔,且塔之形制数倍于前,以至夺民生计,致使杜万玄惨死。
她不知前世杜仲因何而反,今生若她未寻到杜仲,任由她在修塔营磋磨,兴许用不上六年,她便会揭竿而起,纵使现下将她带出来了,亦是祸福难料。
幸而杜仲此人讲理,虽不知为何叫她读书,因是家主吩咐,并不推脱,照着谢治尘开的书单,闲时常捧卷,只不知读进几分。
一身好功夫承自姑父。
杜仲道:“小的幼年父母亡故,家中只兄长一人,谋生且难,无暇看顾小的,嫁在东都的姑母便将小的接走,原想教小的做些针黹,小的却总学不会,姑父是镖师,常在家打拳弄棒,小的看两眼就会比划,姑父见了说有天分,便叫小的跟着学了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