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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雨(48)

作者: 荒台月 阅读记录

“殿下,小的不逃,”杜仲笑笑,“小的若逃了,嫂嫂和阿宝怎么办?殿下恐怕也要受牵连,还有杨寺丞,小的死不足惜,岂可连累旁人?”

青罗眼中隐有泪意,颇觉欣慰:“阿仲长大了。”

她放走杜仲,杨寺丞亦难辞其咎,这是与她结盟的代价。她将杜仲送回大理寺牢狱,他才肯相信她参与此案诚意与决心。

此人似乎料定她不会放弃杜仲。

青罗正色道:“阿仲,此事或比你以为的难上数倍,明日再入大理寺,兴许会有人对你用刑,逼你认罪伏诛,本宫与杨寺丞也无法允诺定能还你清白,你怕么?”

杜仲老实道:“怕。”

“纵使再难也不可认罪。”

更漏声长,烛花轻噗,青罗顿了顿,又问:“你敢么?现下改主意还来得及。”

杜仲道:“敢。”

青罗暗自叹了口气,与谢治尘对视一眼,道了声好:“明日你且放心去吧,本宫自会照看鸢娘、阿宝。”

杜仲撩袍行跪礼,叩首道:“殿下恩德,没齿难忘,今生若未能报,死必结草。”

又对谢治尘一拜,“小的谢驸马教诲之恩。”

次日一早,坊门才启,公主府的马车便出了平贤坊。

称病的杨寺丞晨起已打了一套拳,听仆从通禀公主驾临,当即整肃衣冠,迎于门首。

青罗轻车简从,只带了薛虎,入了杨家书房,屏退仆从,便道明来意,“寺丞已决意告病休养?”

杨寺丞不答,却问:“杜仲可好?”

青罗反问道:“寺丞当真以为本宫会为了一个护卫犯险?”

杨寺丞又问:“公主为何在此?”

青罗望着他,冷冷道:“寺丞让本宫与杜仲选,不怕本宫让杜仲逃了么?”

杨寺丞垂眸颔首:“倘或如此,臣至少做到了不冤杀一人。”

仆从叩门,得了允准方才入内,奉上茶盏。

青罗乘隙环顾杨寺丞这间小小的书房。

一夜风雨,天犹未晴,西窗外一丛修竹,饶是秋深,仍有绿意满窗。

窗下一张黑漆书案,南侧放了笔山、砚台、笔洗诸物,样式简朴,五一赘饰,另一侧卷册堆积如山。

青罗坐在临着南窗的木榻上,低头抿了口茶,心道杨家比王中丞家还是好些,至少这茶水尚能入口。

待那仆从出去,将门带上,青罗问:“圣上为何会插手此案?”

杨寺丞坐于书案后,闻言先是看她一眼,眸色暗含讶异,继而摇头,“正因如此,微臣才想请公主相助。”

青罗摩挲着茶盏外壁凸起的莲纹,问:“寺丞要本宫做什么?”

风雨欲来

青罗不信诅咒之说,这么多条人命,归结为意外,亦颇牵强。

行凶者先是烧村,又在修塔营杀害杜村役夫,显是急于掩盖什么,手段可谓拙劣,堂堂大理寺,岂会查不到一点线索?

查案自是用不上她。

杨寺丞却不肯直说:“圣上大抵要臣就此结案。”

青罗问:“如何结案?”

“杜村夜遇劫匪,修塔营役夫不遵督造官之命,以至酿成惨祸,此为臣所揣测的圣上原意。”

杨寺丞略作停顿,又道,“后臣禀明圣上,杜村农人贫弱,食不果腹,家无余粮,实无值得劫匪觊觎之财,且大理寺已查明当日吊运巨石的绳索断痕齐整,显是事先以刀刃割出,并非意外。”

所以,父皇的原意难以叫人信服。

天色渐明,却有浓云蔽日,窗纸透入的天光黯淡下来。

青罗原就背光而坐,此刻面上更是笼了层厚影,“圣上不想为他们讨个公道么?”

杨寺丞平静地道出圣上准备的公道:“杜仲多次劝说杜村众人为杜万玄作证,因一再被拒,愤而烧村,杜村役夫因家小身故,心灰意冷,自戕。”

如此一来,杜仲便是千古罪人。天底下最具权势的帝王,要她成为千古罪人。

杜万玄、杜仲,乃至杜村上下数十条人命,父皇全不在乎。

他可是另有苦衷?又是何等不得已的苦衷,令一国之君罔顾律法至此?

杨寺丞之难,非在查案,而在不许查。

青罗沉吟道:“既是圣上的意思,本宫又能如何?”

杨寺丞这时才道:“臣斗胆请公主让圣上下诏彻查此案。”

青罗起初还道他与她说笑,见他神色严肃,才将到了嘴边的疑惑咽了回去。

要她去求父皇么?

父皇忌讳后宫干政,朝堂之事亦不喜女子插手,贸然去求,恐怕只会将他触怒。

若不可求,难道逼他下诏?她如何逼得了父皇?

青罗起身下榻,转过身,望了眼灰白的天光,一个念头隐隐袭上心头。

昭明宫正南丹雀门外,有一面登闻鼓,父皇曾有诏令,蒙冤者击打此鼓,金吾卫必将转呈其事于皇帝。

前世阿舅已在各地平乱,仍有朝臣奉承父皇治下海晏河清,在位数十年,从未有一人敲响此鼓。

幼年途经丹雀门,母妃似还嘱咐过她,勿动此鼓。

青罗侧过头,半面光,半面影,乌涂着,“寺丞要本宫出面为杜仲鸣冤?”

杨寺丞目露激赏,颔首道:“正是。”

青罗拢了拢臂间披帛,慢慢自暗影中踱出,喃喃道:“寺丞好算计。”

登闻鼓多年未响,彰显天子德政,父皇想必以此为荣,她偏要破他的例,将他逼得骑虎难下。

父皇会如何待她?

以公主之名鸣鼓陈冤,必定朝野尽知,此案再难捂住。

御史台、刑部兴许也可提早介入,如此一来,对杜万玄、杜村屈死众人终会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