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龙加(14)
酒不够烈,我喝得不够多,满腹的话吐不出来,把酒瓶一抄,又折回去。
出了门,我看见院子里的那辆自行车,在月光的照耀下,车轮条闪闪发光,座椅焕然如新,就连车铃铛都自动被美化成风一吹就响的晴天风铃。
龙加这么爱护它,我觉得我真不是人。
我又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酒,发现翻不过去了。龙加把我手里的酒拿下来,把我扛到床上,白酒的劲儿立马上来了,我浑身难受,在床上滚了好几个圈,迷糊地哼了几句。
龙加趴在我耳边,听了一会儿,直起身来,“好。”
我当时肺腑像被撕裂了一般,我借着酒劲儿,把这话说得如此恬不知耻,可他一秒都没犹豫。
他怎么这么好。
“龙加。”我强撑着醉意跟他说话,“这事儿难办,我舍不得用你赚的钱帮他,也觉得用我爸妈赚的钱帮他不划算,因为这些都是实打实的钱,而那辆自行车可以翻倍。”我说,“三倍。”
“我懂。”
我趴在他腿边哭了,“是我没用,我一个暑假才赚了三百块。”
“你很厉害,买的药很有效,我咳得少了。”
“对不起,那是你的自行车。”
“你送我自行车的初衷是什么?”
“让你看夏天。”
“我们看了吗?”
“看了。”
“那它就发挥了作用,现在它有更大的使命要去完成,不是很好吗?”
“可是小毛跟你并不熟。”
“他帮你,跟我就熟。”
我哭出了声,我觉得自己好没出息,不能赚钱不说,还总是掉眼泪。
他拿热毛巾擦我的脸,顺着我的眉眼往下亲,绕过嘴。我当时醉了,又难过又欣慰,没去想他为什么咳得少了还不亲我,只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想等以后赚了钱,我要给龙加买辆车,一会儿想,小毛终于可以上大学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发现龙加已经出去了,我从窗户往外看,那辆自行车不见了,我心里空落落的。
这时我妈顺着墙头喊我:“薛礼,你要死啦!今天上学,你还敢睡懒觉!给我滚起来!”
听声音,她明显是对着墙这边喊的,惹得我爸也对墙喊:“那个,别忘了把酒带回来——”
我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往桌子上一看,龙加给我定了六点的闹钟,只是我睡得太死了,没听见。
急匆匆跑出去后,发现门口有两个菜包子,还是热的,我拿起来冲里屋说了声谢谢就往家跑。
中午吃饭的时候,龙加把车骑到我学校,问我要卖给谁。我看了下车子,链条加固了,轮胎换了新的,原来他一个早上都在忙这个。
我看了眼时间,离上课还有两个小时,夺过车,“上来。”
“去哪儿?”
“送夏天。”
我载着龙加,逆着他第一次骑行的路,一直穿到村口的马路牙子上。
车辙把土地扒得纵横交错,白杨树高高耸立,树冠联结在一起,毒辣的太阳毫无用武之地,我们的影子在那条路上晃荡了十六遍。
我累了,躺在地上,身上的汗蹭蹭地冒出来,脑子里走马观花地放映着这个夏天的所有,蝉、冰棍儿、浸在水里的西瓜、开啤酒时迸出来的沫儿......
我的回忆,我的不甘,在这个夏末彻底燃烧。
烧完,我心里舒坦了。
我说:“过夏天就要有始有终。”
他说:“我爱你也是。”
.
我把卖自行车的钱给了小毛,小毛拿着钱跑进了厕所,出来时眼睛又红了,他说:“我给你磕头吧,我只给我奶奶磕过。”
“你别给我磕头,你叫我一声爷爷。”
这要求好像比让他磕头难多了,他说:“不行,我奶奶不喜欢你这样的。”
我追着他打了一顿,打完他没那么别扭了,我把我妈早上骂我的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他,他挠头,“你再骂狠一点,不然我心里难受。”
“小毛,你别难受,当时我手受伤,你二话不说把毛奶奶的棺材本给我了,我当时在想,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好,可前几天收废品的大爷耳朵聋了,村里好几户人家给他筹钱买助听器,你一分没出,我才知道你只是对我好。”
他抬头看我。
“你对我好,我对你也好,这才是朋友,对不对?”说完我往后退了一步,“还是说你对我好是想占有我?”
这话把他剩下的别扭全驱散了,“我有这想法我立刻马上去吃屎!”
最后,他屎没吃,我俩凑出一块钱买了两根冰棍儿,这冰棍儿五毛一根,就是水加糖,我们边舔边说:“卖贵了,这黑心老板。”
此时黑心老板在我俩身后喊:“五毛一根你俩还讲价,讲到四毛,给我一块,我没两毛找你们,给你们一根棒棒糖!一块钱买两根冰棍儿一根棒棒糖,去哪找!要点脸!”
后来,我把那根糖送给了龙加,他没立即吃,把糖塞口袋,“我明天要去趟城里。”
我顿了一下,脑海里一闪而过祁知的脸,虽然只有几秒,但这股不舒服的劲儿让我刻意忽略了原因,只说:“好,路上当心。”
很久之后,我回想起那个晚上,都会忍不住自责起来,如果我开口询问,是不是会知道一些蛛丝马迹,是不是就能把龙加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向日葵
那只死掉的鸽子在我们学校掀起了腥风血雨。
先是校门口停了一辆豪车,里面的人没出来,但校长恭恭敬敬地站在车门口,听着训,还点头哈腰的,这一幕被很多学生看见了,校长就把这股气撒在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