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龙加(5)
四点钟,菜场已经很热闹了,卖菜的跟卖鱼的扯上了,卖虾的跟卖饼的隔空对话起来,我帮我爸妈把菜摆好,那个老太太来了,到我家摊前,直撇嘴。
“你这儿子白生了。”她看着我妈,“跟男人,跟男人啊!”
我脊柱瞬间冰凉。
我爸妈动作也停顿了。
很多人看过来,问老太太什么意思,老太太把事儿说了出来,还添油加醋了一番,几个要到我家菜摊上买菜的人连忙往后退,脸上的表情看得我浑身发麻。
聚在我家摊前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讨伐我,话说得很难听,我左右找可以逃出去的地方,我妈拉住我,拿出一捆菜朝他们扔,“要你们多嘴,你们这群人谁家没点压箱底儿的事,老三,你女儿现在为什么不能生,年轻时候乱搞啊,三十多岁了,试管都怀不上,你还有脸指着我们骂?叶明旺家的,你男人一年到头不沾家,说好听点是为了你们娘几个打拼,说难听点他外面的孩子都养了几窝,你有空捯饬别人家的事儿,没空去管管他?还有那个炯辉,你儿子那张脸跟你弟弟一模一样,但凡你有点心眼儿也该知道是谁的种。看什么看!我哪一个说错了!都滚开,别在我摊前晃,晦气!”
他们朝我家摊前吐唾沫,说以后再也不来我家买菜了,我妈叫住他们,吼:“不是你们不来买,是老娘不卖给你们了!”
方圆十里,论吵架没人能比得过我妈。
那天,我家提前收摊,我们一家三口吃上了久违的热腾腾的早饭。我爸妈吃饱了的时候,让我动筷子,我跟他们说对不起。
我爸点了根烟,难得煽情,“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跟你妈这辈子就这点本事,供不起你过更好的生活,要是认真讲起来,还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说爸,你别这样说。
我妈拿起筷子朝我俩的头各打了一下,“有病啊,娘们唧唧的,一口一个对不起,不知道的以为你俩开批.斗大会呢。”
“妈,”我叫,“以后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妈我这辈子就没怕过谁的口水,没怵过谁的眼神,这村里见不得光的人多的是,他们要是再敢吆喝,我把他们祖宗八代的事儿都一桩一桩抖露出来。”
我拿着筷子在碗边滑,我妈又说:“但是我家没有,我家的人都行得端坐得正,就算太阳掉在了家门口,你也得给我踏出去!”
我好像明白了,龙加为什么要种向日葵。
我说妈,我知道了。
这件事渐渐传到了学校,班主任找我跟龙加谈话,先叫的我,龙加让我在座位上待一会儿,他跟老师聊。
我靠在窗边,等得心急火燎,期间不时有人朝我看,我干脆往外走,龙加正好回班,我俩在前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扣了扣我的掌心。
他让我别怕。
我战战兢兢地往走廊尽头走,可班主任只跟我简单聊了几句,她让我好好学习,别被舆论打扰,其它的她会解决。
我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龙加就被退学了。
我逃了下午的课去找他,他手机关机,家里没人,我在他家门口等了十分钟,祁知来了。我问她龙加在哪儿,她没回答,我拉住她,她猛地甩开,“薛礼,你能不能放过他?”
“他在哪儿?”
“他快被你弄死了!”
“他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你班主任她老公看上的是谁吗?”祁知朝我走,一脸要吃了我的表情,“她老公叫宣仲,是一名英语老师,在市里一所高中教书,龙加的英语是他给补的,初三毕业的时候,他借机脱龙加的衣服,他把龙加逼到床上的前一晚,龙加正考虑跟我在一起。”
我听得浑身出汗,祁知眼里有了泪,“这条路是他给带偏的,要不是当时我闯了进去,龙加不知道会被他弄成什么样,可是他没告状,你懂吗,他没告状!”
我懂。
我听说班主任她老公跟他养在市里的那个小男友两情相悦。
我往河边走,我觉得我妈骗人,她说夏天十二点到两点的阳光最毒,可现在快日落了,我仍然能感觉皮肤被晒得起了火。
好巧,龙加在。
他又在抽这些劣质的烟,我往后退,他看见了我,冲我招手,我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问:“这些烟会不会加速肺部疾病?”
他让我低头。
鼻子抵着我的下巴,往上抬,刺眼的阳光使我闭上了眼,他的鼻尖划过我的嘴唇,我往后缩,他掐住我的喉咙,比上次更用力,“我怎么跟你说的。”
“你说让我听你的。”
“那你听了吗?”
“我也没听别人的。”
“你听了,你一犹豫就会往后缩。”他咬我嘴唇,“我刚刚能感觉出来。”
“宣仲是谁?”我终于问出了口。
“我初中的英语家教。”
“他喜欢你。”
“嗯。”
“你呢?”
他用烟点地上的草,叶子被烧得发黑,“我让我爸把他辞了。”
“我问的不是结果。”
“没有过程。”
“那你跟班主任说了什么?”
“我说我就是她老公的手机屏保。”
这件事曾沦为课间的隐秘话题。高一刚开学那会儿,班主任心情特别不好,动辄打骂罚写,弄得大家对高中失去了兴趣。
可能学校找她谈了话,她对我们温柔了两天,又恢复了原状。我们每天都处在“被抓到小辫子”的恐慌当中,有一天小毛给我们带来一个消息,他说班主任老公喜欢男的,他手机屏保就是那男的背影,看着像初中生,大家还说他老牛吃嫩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