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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龙加(54)

作者: 陈本 阅读记录

三天过去后,我们很少讲话,因为水没有了。到了第四天,只剩一个小面包,我撕了一块给安乐,他说不饿,我硬塞进他的嘴里。

我们咀嚼和下咽的动作都变得艰难,喉咙像着了火,我们把那个面包吃完的时候,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我已经预感到不出半月,我们的尸体就会在这里发干发臭。

我躺在他的怀里,饥饿让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说我冷,没几分钟我又说我热,后来我转变了语气,“安乐,其实我饿了。”

他下巴抵在我头顶,“会出去的。”

在我放弃的时候,希望来了,安乐看见了半截绳子,他拿着灯照着的时候,我也走了过去,拿着他手里的灯往上照,心头一跳,“是另一个出口!”

然而兴奋劲儿很快过去,我发现一个事实,绳子离我们很远,至少有我们两人高,而底下没有任何供我们踩着的东西。

安乐朝我看,我几乎一眼就知道他的念头,我说:“我也可以拖你的,或者我们俩一起死。”

我又回到原地躺下,他躺在我身旁,没关灯,这几天来,他一直省着用,他说已经没吃的了,再没有光,就真的要等死了。

而此刻,那截光就照在我们头顶,照在那根绳子垂下来的地方。

“走得出去。”他说,“顺着这根绳子往上爬,找能看见电视塔的地方,朝那个方向走,再在一棵银杏树的直线上停,那里是大门的正前方。”

我把耳朵捂了起来。

他把我的手拿下,“越过这片废墟,朝左三十度有条小路,一直往前走。”他停顿了一下,“也许要走很久,但总会到头的。”

“我就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出去!”

“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蛇。”他说,“你怕蛇。”

.

那晚他没有抱我,他背对着我睡。

我一直躺在他的怀里睡觉,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的后背,他的衣服跟我的一样,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我能看见他微微凸起的脊柱,他后颈的小痣,还有大大小小的伤。

而靠近肩胛骨的地方,有一道长长的疤,仔细一看,那是一把弯月刀的影子。

我微微坐了起来。

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的最后一次回忆,没有错。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什么要让我在这个时候得知这个消息。

在今晚。

在我决定跟他去死的时候。

.

我们在下面分不清黑夜白天,但那天我很清醒,在最后一点电流流尽之后,周围又陷入了黑暗,这次是永远的黑暗,我说:“安乐,我唱歌哄你睡觉吧。”

“好。”

我张了张嘴,嗓子发疼,但还是慢慢地唱了出来:“借一盏午夜街头昏黄灯光,照亮那坎坷路上人影一双,借一寸三九天里冽冽暖阳,融这茫茫人间刺骨凉……”

……

“无边夜色到底还要蒙住多少人,它写进眼里,他不敢承认。可是啊,总有那风吹不散的认真,总有大雨也不能抹去的泪痕,有一天太阳会升起在某个清晨,一道彩虹两个人……”

……

没多久,我把安乐叫起来,“天亮了。”

“嗯。”

“灯光灭了你还能找到绳子在哪儿吗?”

“能。”

他起身把我带到那个地方,我们很久都没有动,实在太黑了,我们看不清彼此的眼神,但能尝到永别的味道。

我抱住他的腰,踮起脚,吻他。

这辈子我不可能让第二个人这么碰我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得出来,这个吻我很主动。

也许能,因为他说我把他嘴唇咬破了。

也许不能,因为他又说:“亲就亲,你哭什么。”

我抽了口气,问他:“你曾经跟我说你妈杀错了人,你杀对了,那个人叫什么?”

他把我的眼泪擦干,“昨晚不是告诉你了。”

我说好了,我要上去了。

.

我出来之后,沿着大门左三十度一直往前走,走了三天三夜,才见到一个小乡村,我去讨了点水和吃的,他们问我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被人打了。

我说不是,我遇到抢劫的了。

他们一脸同情,招呼我进去坐。我在一户养牛的人家休养了两天,户主问我家在哪儿,我说没有了,又问我有熟悉的人吗,我说也没有了。

他们得知我念过书,问我愿不愿意帮他家辅导孩子,包我吃住,我说都行。

我在这里呆了很久,节奏慢,压力小,我学会了织毛衣和包饺子,但我仍然记不住事情,时间一久,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有没有遇见过安乐这个人,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我戒烟了。

手术台

救援队出来的时候,我拿着安乐的照片问他们有没有见到这个人,他们摇头,我又去死人堆里看,他们说现在还没有到家属认领的时候。

我把他们推开,“没到时候是因为他们没来,我来了我就有权利查看!”

他们没再阻止。

我掀开白布挨个查看,他们死得惨烈,要么面目全非,要么四肢不全,查看到其中一个的时候,我停顿了,这个姑娘的脖子上有个洞,看着像是用钢筋戳的,这个地方最容易一击毙命,我曾跟安乐说过。

救援队队长走过来问我有没有找到家属,我把那姑娘的脖子遮了起来,“没有。”

“您先不要着急,现在搜救任务还没结束,也许他正被困在某个地方等待我们救援。”

随后他又跟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我看向那片废墟,咬了下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