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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龙加(91)

作者: 陈本 阅读记录

真皮,金色搭扣,阳光在它反射出来的亮度里,掺了杂质,引导我往前,伸手,抽出钱包,看着里面厚厚一迭钱。

“咔——”锁舌被转动的声音,钱包自然地掉下去,连带着我手里的笔,开门声越来越近,包面上的亮度不断曲折,笔拿不出来,脚步声在冲进来后猛地停。

“你偷钱!”她震惊,“干什么不好,你竟然偷钱!”

“小姨,我没偷,我只是笔落里面了。”

“不打算偷你把笔放进去干嘛!”她嘀嘀咕咕地把包拿过去,“跟你爸一个样。”

到底是哪样。

我妈不告诉我,小姨也三缄其口,她们只是机械地重复这个事实,我跟我爸一个样,可我不赌啊。

我只是想要钱,钱很重要。

那天小姨气哄哄地走了,还确保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上了锁,我握着笔,指甲把掌心扣出了血。

舞会我没参加,可舍友已经帮我定了衣服,入会费不给行,衣服钱得给。

我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学生念初三,成绩很好,尤其是化学,他有个箱子专门收集奖状,但他不重利,我让他默写英语单词的时候,他随手从箱子里抽张奖状,在背面默写。

我问那是什么奖。

他把奖状翻过来,冲我一笑,“英语。”

“英语得了奖还请家教?”

“嗯,我妈闲。”

那年头,家长对孩子的教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不管孩子成绩好坏,只要把他们的时间占满就行,这样就会显得他们很忙,就能为他们最后的成就找到借口。

对,平常补。

对,周末都不出门的。

我见了太多被恶性循环的教育束缚的孩子,我以为这个也是,可教了几节之后,我才发现,时间被他主导,他把已经熟练的知识点,在我的牵引下,迅速完成,然后在剩下的时间里,掏出一副牌:“老师,来。”

第一次我以为是计,怕他联合家长找我的刺儿,借此不给钱,便厉声制止。可他看着正确率为百分之百的作业,几秒,把牌放在手里,朝远处弹。

有没有我无所谓,他聪明到不需要别人教,也老练到不打老师和家长的面子,可是偶尔,他需要放松,需要发泄,打牌是,拉我从他家窗户爬下去也是。

那会儿我们刚做完重难点复习,他靠在椅子上,看着远方不断南飞的燕子,问我燕子住哪儿,我说树上,或者梁上,农村的平房里,总会有一两个燕子窝。

他把书一合:“走。”

“去哪儿?”

“乡下。”

我对原城的乡下并不熟,他也是个没下过乡的小少爷,从这里到最近的一个村,要两个小时,他家五点开饭,肯定来不及。

阻止的话一直在说,他却置若罔闻,在英语书面上写他要去看燕子南飞,生拉硬拽地拖老师一起,把错全揽了,还把如何强迫我答应的过程详写了一段。

如此恳切,我的连带责任被降到最小。

然后落款:龙加。

落日街头

他住别墅,二楼,窗外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搭建,他给自己建了一个滑梯,应该是小时候玩的,这个年纪滑梯就成了他跳窗逃跑的绝佳工具。

他第一个跳,我站在滑梯顶端的时候还在犹豫,“真要去吗,你爸妈会不会生气?”

“会。”

“那你还去。”

“我会哄。”

应该是那时候心境有了变化,在尖锐的家庭关系下长大,被人哄,就成了极大的诱惑。

我跳了下去,十一月的阳光并不强烈,随着我跳下去的动作,在他身后划出一个圈,我那时候就在想,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哄哄我。

下溪村跟其它村落相比并没有什么特色,要说与众不同的话,就是有户人家菜园特别大,入了冬,菜基本上覆了霜,白菜包了心,萝卜叶子打了卷儿,我俩躲在菜园后面,看燕子到底往哪家飞。

有人过来,我俩连忙压低头,那人穿着黑色外套,在满地白霜的环境里,很显眼,他弯着腰,朝身后小声喊:“小毛,过来!”

又过来一个人,两人身子在菜园里小心翼翼地穿梭,黑衣服的人说:“偷颗菜给你,拿去炒给你奶奶吃。”

“你自己家的园地怎么能叫偷啊。”

“偷啊,我妈不知道的,这颗菜能卖好几块钱呢。”

“你偷了你妈不打你啊。”

“打。”

“那你还敢偷。”

“我跑得快啊。”

两人挖了颗白菜,把坑埋上,又鬼鬼祟祟地跑了。

龙加在原地蹲了几秒,大摇大摆地走到白菜地,我连忙跟上去,把他身子按下来,“你不怕人家发现。”

他没说话,拿起刚才黑衣服那人挖白菜的棍子,我问:“你干嘛?”

“偷颗菜。”他利落地挖出一颗,放在手里掂量,“他刚刚说一颗菜多少钱?”

“好像是几块。”

他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埋在被挖出的白菜坑里,我问他燕子还看不看,他说不看了。

回去后,我本来要回家,可想着他爸妈也许会惩罚他,有外人在,应该会给点面子,便硬着头皮跟他进门。

他爸妈都坐在客厅,我跟犯人似的低着头,这种场面对我来说太过压抑,我总会由此想到我爸打我妈的场景。

是这样的,每个家庭都是这样的,孩子只是他们一时冲动诞生的产物,他们会在以后的任何不爽时段内,对孩子拳打脚踢,实施冷暴力,或者上演夫妻对打的戏码来增加孩子内心的恐惧。

我一定会在龙加踏进门后再次承受这样的压力,我呆不住了,我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