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龙加(96)
“出不去怎么办?”
她回,等死。
确实出不去,洞口一打开雨水就流下来,这种陡峭度沾了水,我爬不上去,但我是不会等死的,灯光灭了的时候,我摸了摸那条小狗的头。
在底下,我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但我能感受到天晴了,阳光把石头的缝隙晒干,我伸手摸了摸,跟阿燕说:“大姐,上去吧。”
她没应,而是打开了一个袋子,里面是面粉,我说:“面粉放在这儿不会发霉吗?”
她说:“你尝尝。”
我走过去,刚抓起一把,就感觉不对劲起来,我不敢尝,阿燕一直盯着我,她身后有一把铁锹,我又不敢不尝。
当我真的低下头,准备尝试的时候,她拽住我的领子,把口袋系起来,让我把石头搬开,我俩爬了上去。
李春他们已经走了,村长找到我的时候说:“他们打了你好几通电话,没人接,又想着你可能肚子疼,先去医院了,他们还有工作在身,就不等你了,让你有空联系他们。”
我说抱歉,我手机进水了,后来又给李春回了电话,然后就在阿燕家住下了。
贩粮的人又来了,车子很大,停不进来,只能靠在马路边,这时大叔就会前后张望,见到有车子过来,就给人家抱拳道歉,让人绕前面的路走。
大家应该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可平白绕路不爽,贩粮的只收阿燕家的粮食也不爽,就有人说:“老虞,晚上睡觉的时候当心,别被人戴绿帽子了。”
前后几人开着玩笑离开了,老虞没吱声,伸手抹了把后颈的汗,贩粮的师傅把小麦搬上车,车子正好压在树坑的位置,车底是通的。
粮食运完了,树坑的位置又被石头填起来,车子开走,阿燕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跟着她回家,走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叔,回家了。”
老虞目光怔怔,好久才收回来,回了我一句“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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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买过保险吗?”
睡前,我脑海里一直浮现的是老虞的这句话。
睡不安稳,去院子里坐着,不一会儿老虞走了过来,给我点了盘蚊香,我给他递烟,他摆了摆手,我说:“保险?没了解过。”
“我也没了解过。”
“那您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不是我感兴趣。”他的眼神中有着无尽的悲伤,抬起眼眸的时候,眼球有些浑浊,他擦了擦眼 ,看向远处,重复着,“不是我感兴趣。”
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屋内的一盏小黄灯突然熄灭,里面传来“蹭蹭”翻被子的声音。
老虞低下头。
我没买过保险,我怀疑我小姨买过。
天亮时,我去帮阿燕烧锅,她往锅里加水,我问:“保险是不是能赚钱?”
她手顿了一下,接着手腕一抖,水哗啦一下落了下来,溅出了锅外,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继续问:“那怎么才能查到我的保单信息?”
她啪啪地把馒头捡上锅,我以为她要无视我这个话题的时候,她扔过来一串号码。
我立即打过去。
我的保费需要我扳起手指才能确认是几位数,受益人,我小姨。
我向阿燕支了一笔钱,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没有问题,可一旦心生怀疑,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我觉得我的心坏了。
我时常被那串数字惊醒,我回想着我在小姨家吃过的所有东西,我觉得里面有毒,我不敢回去,我生怕哪天“不小心”坠楼身亡。
我在秀岩村待了好一阵子,人在受到精神刺激的时候,是提不起任何干劲儿的,我辞了家教的工作,准备安心给阿燕种地。
阿燕让我回去。
我摇头,说我不敢。
阿燕立着锄头站在我面前,夕阳从她身后打过来,照得她像一面金尊佛,我下意识想听从她的安排。
她说,回去,保险能赚钱,你知道的。
当我意识到我想做什么的时候,我的掌心出了汗,可她身上的佛性那么强烈,普度着我,我觉得我没犯错,我只不过是想争取活下去的权利而已,而这一举动,叫做先发制人。
我心里的罪孽感巧妙地消失。
我离开秀岩村的那天,日光强烈,阿燕给我的建议我铭记心底。
别当无头草。
去结个婚。
落日街头
我的妻子叫盛芳,她嫁给我的时候正被下放到县城的一所高中当班主任,离开前那一晚,她躺在我的怀里,说宣仲,我两个星期回来一次,你也可以来找我,如果怀孕了的话,我兴许能申请重新调回来。
我说行。
在她离开的第二天,我去找了龙加。
他搬家了,从别墅搬到了公寓,我那时已经靠着小姨拿到了一大笔钱,钱很重要。
一个过惯了落魄日子的人,突然富有,总免不了人性的俗套,我揣着很厚的一迭钱请他去喝咖啡。
他拒绝了。
我站在他家门口没走,他妈回来看见我,怔了一下,我问了好,又说正好看见了他,顺便来打个招呼。
他妈热情地招呼我进门,问我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我握着手里厚厚的一迭钱,脸开始涨红,等身上的燥热终于消退了,我说:“茶。”
以前在别墅里,由于视角太广,我根本捕捉不到咖啡机的存在,又或者某一天我捕捉到了,可是我又不清楚它究竟起什么作用,我再一次感受到我跟龙加之间的差距,只不过相比于之前,先发制人这个观念,让我变得主动起来。
我想让不可得,属于我。
哪怕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