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龙加(98)
我躺在木板上,戴着口罩,窗户已经被铁网包住,没有鸟迹,天空雾蒙蒙的,整个城市被病毒笼罩,有人敲门,我开了一扇小铁窗,他拿出针管抽我的血,铁窗“嘎吱”回落,另一扇铁窗又响了起来。
这种机械化的操作一天要进行三次。
病毒还未命名,我们并不清楚会不会因此丧命,高烧不退的时候,对食物就极其挑剔,但送进来的饭菜是馊的。
我从铁网一点点扔出去。
有鸟飞过来了。
大家开始抗议,外面有人攻击我们的门,“嘭”地一声,我们会耳鸣片刻,如果还有人不服,“嘭”的声音就会持续。门的颤动会持久,我们捂着耳朵的同时,会担心有没有人闯进来就此揍我们一顿。
多重危机。
我们的神经渐渐衰弱,大家不再喊了。
我躺在地上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阿燕,外界怎么评价她,莲花村的人其实并不在乎,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她深切地给我们带来了哪些利益。
社会阶层,自上而下,村里的人没有未来,我们甚至没有退路。
一个最底层的人,如何挣脱束缚,迈过重重枷锁,往上游?其实通过考试走出村,只不过是个开始,我和小姨的距离,我和龙加的差异,我买不起的那件舞会礼服,无一不在表明,这个社会有壁垒。
壁垒坚固强硬,不允许你喊叫,他们有的是手段镇压你,外面零星的抗议也淹没在强刑中,我们的声音传不出去,我们只能在此等死。
而古往今来,因此而死的有多少人?
我看向窗外,又由此往上,铁网割断了我的视线,但我清楚,不能开口的事情太多了,阿燕是正确的。
人不能在同一阶级被固定死,底层的生活太苦了,我已经忍受很多年,我要往上走,我要话语权,如果我的声音不能维护我的利益,黑暗将会与我永在。
没饭了。
这是对我们抗议的教训,人饿一顿不会神智失常,但饿三天就可以去当狗,那些跪在地上的人配做我的同胞吗
适合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少数人,大部分人只是行尸走肉的工具,他们没有道德底线,他们思想无比脏污,他们对世界的建设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们是阿燕的忠实拥护者。
他们在毒瘾发作的时候,就完全丧失了做人的资格,他们涕泗滂沱,只为了满足当下那一点欲望。
这里面,不乏权贵。
我才懂,社会游戏还有这样一个不可说的逻辑,在对外系统下,他光鲜亮丽,可以冷眼睥睨所有祈求他的人,然而在转身后的另一面,他流着泪,双手合十,缓慢下跪,为了获得那一点,他抛弃自尊,头破血流。
这个社会需要有这样的视角去凝视他,阿燕难道是坏人吗?
她只是替我们行道的开路人。
刚才镇压我们的人,贪污我们饭菜工程的人,任由病毒肆虐而不管不顾的人,说不定此刻,正跪在阿燕面前,祈求她恩赐一点。
我站了起来,看向窗外。
阿燕是正确的。
落日街头
病毒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我们没死。
但因此花了不少钱。
有些人从城西的医院出来就直接流落街头了,有些人马不停蹄地去工作,来还那一笔笔数不清的零。
社会是被归置好的,资源就那些,你站在什么位置,就赚什么样的钱。
我想起了莲花村,我为他们感到骄傲,人不该只被定死在那一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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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龙加了。
我总是不知不觉地走到公寓楼下,看着他那一扇窗,跟以前不同,这里没有可供爬上去的滑滑梯,他也不会主动给我开窗。
我在他家楼下守了一夜,才知道那晚他并没回家,我的心像空了一块,立刻驱车前往下溪村。
他坐在一个草垛上,戴着鸭舌帽,板鞋干净,某一瞬间,他在笑,我听见一个男生说:“小毛,你说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那道数学题不应该丢分的。”
“我觉得先有鸡,没有鸡怎么生蛋呢。”
“我下次不能这么早交卷。”
“但是也不对,没有d.......小毛!你摸我蛋干什么!”
“......谁摸你了!我手不小心碰到了!”
“你就是摸了!还狡辩!”
“薛礼,你不要脸 。”
龙加拿着水,仰头喝,那两人打闹的时候碰到了草垛,他身子一晃一晃的,我生怕他掉下来,走两步去接,他一个指头竖过来,阻止我。
我还没在他身上见过这么凶的一面。
晚上,那个叫薛礼的,偷了他爸两瓶酒,跟小毛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跑到菜园里,一人一口,很快两人都醉了,小毛率先栽倒,薛礼强撑着起来,拎着酒瓶摇摇晃晃走到龙加面前,手搭在他肩膀,“小毛,我跟你说,也许是先有蛋,我靠,你别摸我蛋。”
龙加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风吹来的时候,他的头发飘起来,他的耳朵微微泛红,我视线再往下,薛礼去解他的裤子,他抓住了他的手。
菜园的月色比城市透亮,西红柿已经开始结果,他俩一前一后地站着,薛礼突然低头,趴在龙加的肩膀上,他手里的酒瓶掉落,胳膊环住龙加,然后再低头,伏在龙加胳膊上,咬了他一口。
龙加明显吃痛了,另一只胳膊已经抬了起来,但几秒后又缓缓落下去,薛礼松开牙,脸贴着他的胳膊。
“死小毛。”
“我不是小毛。”
“那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