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虎呜呜(130)
武宋领意,将颜喜悦放回榻里,掖好盖在身上的被褥后才跟着颜九儒到外头去。
这时候说的事儿自是和颜喜悦有关。
颜九儒把王仲满说的话重述一遍,只是话语婉转动听了不少:“估计是有六成把握的,喜悦近来身子情况不错,想来恢复得也快。苏州的春日潮湿,不利于伤口愈合,夏日炎热,伤口容易生脓,所以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唉,我方才犹豫着,其实是想再找个回回医来瞧一瞧,不过王仲满瞧出来了,瞪了我一眼……”
“六成虽少,成了有二十年的好光阴,但是不治就一日好光阴
也没有了。”武宋权衡利弊后回答,“王仲满和喜悦说过这件事儿了,喜悦说想快些回苏州,所以愿意忍受一时的疼痛。我们在大都,还能找哪个回回医呢……索性不用开头颅,取异物时也不疼……”
说到这儿,武宋话头顿了顿,迟疑了小半会儿才下定了决心:“要不就试一试吧,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结果不会那么糟糕。”
“好。”颜九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那我去和他说一声。”
“我去吧。”武宋扯住颜九儒的手臂,“他方才不是瞪你了吗?心里对你不满,我去说,没准儿他态度会好一些。”
王仲满对颜喜悦一个孩儿的态度都不好,对一个妇人的态度又能好到哪儿去,颜九儒脸上的笑意逐渐消退,担心武宋在他那儿吃了委屈,不大愿意让她去和古怪的人打交道,但武宋执意要去,他拗不过只好松了口:“那娘子小心些。”
“他又不吃人。”颜九儒一脸严肃,仿佛她要上战场杀敌似的,武宋哑然失笑,“你别那么紧张了,你去里头看着喜悦吧。”
不管武宋怎么劝慰,颜九儒还是不放心,本想说一起去见王仲满,但寝处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动静,他怕颜喜悦做噩梦变成了虎形,只得让武宋一个人去了。
重新回到寝处时,榻里空无一人,摆得齐整的什具,忽然变得有些凌乱。
颜九儒有不好的预感,一手掀开蚕丝被,一团团如柳絮的虎毛飘上了天。
果真又变成老虎了?颜九儒倒吸一口凉气,在寝内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老虎的影子,于是双膝跪地,趴到地上往榻底看,榻底黑漆漆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榻底也没有,难不成是跑出去了?
如果跑出去了,是不是意味着颜喜悦看见自己是老虎的样子了?
颜九儒急得手心冒汗,心中如擂鼓般砰砰直跳,指甲掐着手心,声音颤抖起来:“喜悦?喜悦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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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叫了七八声,一声比一声的声音大,还是没能把颜喜悦给叫出来。
如果颜喜悦是变成小老虎后才不见的,她那软乎乎,不曾在地上行走磨蹭过的肉垫,也不知道会不会踩上什么坚硬或是尖刺之物,颜九儒急得原地打转,不顾什么脸面了,和狗儿似,直接趴到地上去嗅气味。
可是满屋子都是颜喜悦的气味,他就算钻进地缝里去嗅也嗅不出人去了何处。
颜九儒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深呼吸几口气,确定颜喜悦不在屋内后,决心去外头找一找。
好在颜喜悦不是和蚊虫那般娇小,路上总会留下什么痕迹。
方才他和武宋就在外头说话,所以她不可能是从房门出去的,从房门出去他定能看见。
唯一的可能,便是从窗子跑出去的了。
颜九儒向窗边靠近,眼皮一跳,便发现了可疑的痕迹。
窗下的墙壁有数道痕迹,像是被什么尖利之物划过后留下来的,想来颜喜悦是从这扇窗子翻到了外头去。
颜九儒正想推开窗一探究竟,但怕颜喜悦就在外头,听见了声响后会惊吓而走,于是他把窗纸搠了一个洞,向外细观。
外头的雪密密麻麻飘下,树上、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就在白茫茫之中,颜九儒看到了一抹金黄色。
颜喜悦果真在外头,她像人那样站着,低着脑袋,看着自己长着肉垫和毛发的爪子落泪,边哭还边抬头往窗子望,是十分想回屋里的模样。
从上往下看,老虎的脑袋大如盆,颜九儒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移开眼后,远离了窗子,用不大的声音对着空气说了句:“不知去了何处,我去外头找一找吧。“
说完轻手轻脚折回窗边,等着颜喜悦自己回来。
等不多久,窗子从外头缓缓被打开了。
不似风吹开的。
窗子有些老旧,打开时拖出一道吱呀刺耳的声音,颜九儒屏住呼吸等着窗子彻底打开。
窗子一开,他看到的是一颗挂满雪,眼睛湿漉漉的虎头。
雪像荷叶上剔透有光的露珠,挂在毛茸茸且蓬松的虎头上,胡须、睫毛上也全是雪,乍一看,好似待下油锅炸,裹了层层白粉的金黄团子。
窗子一开就和里头的人觑面了,想到自己奇怪的模样,颜喜悦吓得眼泪在眶里打转,充满泪水的眼眶让眼珠如琉璃那样净透,她缩了脖颈欲溜之乎也,不愿意见人了。
外头的老虎耳朵是折起来的,颜九儒十二分肯定她就是颜喜悦,她的爪子上也沾满了冰雪,见她要跑,他当即伸手摸她的头,一边拂拭头上的落雪,一边柔声柔气哄道:“爹爹知道你是喜悦,不怕不怕,大虫也不怕,先回里头来,可好?”
颜喜悦接受不了变成老虎的自己,自也觉得爹娘接受不了,张了嘴,想也没想就否认:“我、我不是喜悦……呜呜呜……喜悦是人,才不是一只毛茸茸的大虫。”
否认时也不想想一只会说话的老虎奇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