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恋雪(31)
可指尖勾动的时候,他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因为她忽然转过头,一双眼睛直直望向了他。
隔着春夜的风,隔着被风吹落的花。
“猗窝座,你希望我好起来吗?”
她忽然这样问。
猗窝座愕然怔了一下。
脑海中似有一瞬的空白。
“我……”
……希望吗?
他应该是希望的吧。
希望她好起来,就像当年一样怀揣着这样的期望——
可她到底不是当年的她。
猗窝座忽然发现自己从未想过她会好起来这件事,他也不敢去想,如果她好起来的话,他与她之间又会变成什么样。
或许——不,或者该说一定,他们没法再维持现在的样子。
那么他是不希望她好起来的吗?
也不是。
至少在看着她昏睡不醒的时候,他感受到的忧心也做不得假。
在他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之前,少女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她重新将视线投向庭院,可那双眼睛又好像没有聚焦,而是望向了更加悠远的远方。
“对于人来说,死亡就像花落一样无可避免。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是将生命延长一点而已。”
“但其实长短好像也并不很值得在意。”
“若只是浑浑噩噩地度日,那多一天或者少一天也没什么分别。”
“还要看做了什么样的事。”
她说着,语气平静到近乎漫不经心。
可一字一句,在夜色里听着都格外清晰。
“我成了鬼杀队的剑士,我在做一件离死亡很近的事。”
“我知道我总要在某个时候,在某个地方死去。可能会猝不及防,可能甚至毫无意义,可能我根本来不及在死前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恋雪几乎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的事。
猗窝座也从未关注过作为剑士的她的事。
但当她忽然提起的时候,猗窝座却只觉得心底里似乎泛起一种隐约的期许。
他想,他其实也很想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他也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只是他不敢去了解,也不敢去问。
她的声音很轻,隔着夜色,听上去甚至有些缥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猗窝座侧过视线,恰看见透过叶隙落下的月光碎在她眼睫。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为什么要照料我的日常起居。”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猗窝座,在看着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或者说,在看着我的时候……”
“你在想着谁呢?”
瞳孔骤然缩紧。
那声音如寺庙里沉闷的古钟,在上弦鬼的脑内嗡鸣。
他没想过这样的心思竟然会被戳破到明面上。
脑内骤然是一片混沌,他甚至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于是他只是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看着她将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又转向他的方向。
“你想的那个人,她去了哪儿呢?”
“她知道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吗?”
“她会愿意看到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吗?”
沉絮(三)
猗窝座没有回答恋雪的任何一个问题。
他也无法回答那样的问题。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现实。
在看着眼前的少女时,他满心满眼都是过去,可若讲这些宣之于口,将真实的手伸向那片状似美好的镜花水月,能触碰到的会是什么呢?
他不敢去触碰,也不愿去触碰。
可她偏将一切都抖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逃。
可他不知道该往哪儿逃。
他不敢抬头去看少女的面孔,不敢去看她那双含着花瓣的眼睛。
过往与现实在脑内交迭,接着混淆到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程度。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一夜的兵荒马乱终还是会过去。
第二天还是会到来。
只是第二天的太阳没有升起。
因为那日夜深时,忽然来了一阵骤风,卷着春寒与冻雪将庭前的樱花打得七零八落。
重新回到房间里的恋雪其实并不能准确地得知外面天气的变化。
室内的空气倒是依然灼热,猗窝座依然并不在房间里更多逗留,一切似乎都与平常的日子也并无太多区别。
但仿佛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卧在寝具里的恋雪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幛子门的缝隙透进来的丝丝缕缕的寒气。
在那场高烧之后,在身体逐渐开始恢复知觉之后,她的感官便格外灵敏。
她能听到花开的声音,她能感受到新抽出的春叶在枝头轻颤,她能感受到远处的飞虫在风中震颤着薄翅,理所当然地,她也能感受得到那只上弦鬼在这座道场里的一举一动。
她甚至能从他的呼吸间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
尝试终究不会毫无效果。
她的力量在逐渐恢复,她想,或许总有一天,她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不,她得比从前更强才行。
关于身体正在逐渐恢复这件事,恋雪当然不会告诉猗窝座。
哪怕过去这段时光平静到几乎让人忘了他是什么。
绝大多数时间里,猗窝座都会在演武场静坐,偶尔会演练一些素流的武术。
一招一式,伴着空气流动的声音,恋雪甚至能在脑内描摹出他动作的轨迹。
等到了三餐将近的时候,他便会去厨房准备餐食,热腾腾的蒸汽混杂着食物的气息,哪怕隔着很远,她也能感觉到那些食材一点一点地变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