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恋雪(51)
现在长刀指向的地方已经没有了那道身影,于是一切都变得格外虚浮,像是蓄力打进空气里,让人找不到一丁点的实感。
吸气,呼气。
刀落,刀起。
无数次的练习早就将一切化作身体的本能,每一寸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在此刻自然而然地调动着。
有那么一瞬间,恋雪觉得自己的精神像是被从身体当中抽离了一样。
她感觉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如机械般按部就班地战斗。
而在这样的战斗当中,她几乎没有什么实感。
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断了线的风筝,她找不到自己和世界之间的联系。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或许她应该觉得欣慰,哪怕并非出自她手,但猗窝座死了,她也算大仇得报,也算如愿以偿。
又或许她应该觉得悲痛或惋惜,因为她早想要自己来了结这段宿命,她一直在为此而努力,可她隔了这么多年,才得知这样一场荒诞的结局。
这太荒诞了,荒诞得像是一场近乎恶劣的造化弄人。
但恋雪知道,让这一切发生的并非是无端翻弄的命运。
做出选择的,是猗窝座自己。
恋雪忽然想起了在那个时候,在她刚刚被他带回那座道场的时候,猗窝座曾经半是恐吓半是恶劣地问她,若他将她也变成鬼,她又要怎么样。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她说,就算是鬼,她也仍是个剑士。
她说鬼若想自行了断,方法多得是。
说那些话的时候,她还没有恢复当年的记忆。
她只是想和他呛声,却没想到他竟真将那些话听了进去。
于是在那个夏夜,在她想着要怎么结束这场纠葛的时候,他先一步迈出了那一步。
鬼舞辻无惨能看到所有鬼的一举一动,但它并不会总是监视着每一只鬼。
也正因如此,猗窝座与恋雪在道场的那段时光才姑且算是相安无事。
但恋雪想,猗窝座大抵也很清楚,以鬼舞辻无惨的性情,不可能容忍他那般对待她这样一个鬼杀队的剑士。
那个晚上,他在林边的村子里杀了一只作乱的低等阶的鬼,童磨也已经找到了她所在的地方,不管哪一项,都可能会招来鬼舞辻无惨的注意。
于是无惨来发难,只是时间的问题。
或许是早有预料,猗窝座才选择主动出击。
因为狛治会为恋雪清扫掉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不计任何代价。
如果是狛治的话,一定会那么做。
在最后的最后,他选择成为“狛治”。
他选择作为“狛治”死去,为她换取多一点的生机。
战斗持续了一整夜。
晨曦的第一缕曙光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无限城轰然垮塌,一切都归于沉寂。
战斗实在惨烈,鬼杀队的剑士们几乎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在垮塌的废墟上各自喘息。
恋雪抬起头,环顾着周围。
她看到蝴蝶姐妹相互搀扶着,去各处询问参与战斗的队员们的伤势。
她看到有过几面之缘的风柱正与一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年相顾无言。
她看到炼狱杏寿郎被几个年轻的孩子们围在中间,她看到杏寿郎旧日的继子甘露寺蜜璃正与蛇柱伊黑小芭内在墙角絮絮私语。
无一郎在一边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剑,富冈义勇将包扎的伤药递给地上的锖兔,锖兔笑着接过,似乎又揶揄了他几句悲鸣屿行冥双手合十,像是在进行一场超度。
在不见光的角落里,那个名叫愈史郎的孩子焦急地围着珠世打转,问她是否受伤。
鎹鸦在空中盘旋着统计伤亡情况,有人永远留在了前一个夜晚,但大多数人都活着看到了新一天的阳光。
忽的,有一只鎹鸦从空中缓缓落了下来,停在了恋雪的肩头。
它收敛起翅膀,低垂下脑袋,用与其他鎹鸦相比格外温和的声音说道:
“恋雪大人,这是主公大人单独给您的传言。”
“幸而有你,我们都走到了明天。”
那个瞬间,阳光忽然有一点刺眼。
恋雪缓缓抬起手,微微挡了挡视线,可阳光却依然顺着指缝漏了下来。
很温暖。
宿命结束了。
她却没有被宿命葬送。
她活了下来,她看到了“明天”。
恋雪将日轮刀重新收回了刀鞘里,默默转过身。
“恋雪!”
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她的脚步稍顿,回顾头,便看到炼狱杏寿郎在向她的方向跑来。
他还是旧时的样子,只是颊侧也生出了一块宛如火焰一般的斑纹。
一对焰色的眼瞳当中,此刻也写着些许温柔。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刚还在商谈接下来的打算。”
他顿了顿,视线竟有一丝犹疑:
“恋雪,你……”
是啊,未来要怎么办呢?
恋雪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关于以后的事情,因为她从没想过,自己在这一切结束之后还能活下去。
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从记起了一切之后,从离开道场之后,从重新拿起指向他的剑那刻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活下去。
她的存在早就与这段纠缠不休的恩怨捆绑在了一起,她因为他而存在,找到他,杀了他,这是她此生的全部意义。
在了却了心愿之后,在完成了一切之后,她想,她愿意以此身为引,为这段过往殉葬。
她该在昨夜死去。
她该在过往死去。
这样一切的一切才算彻底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