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绛(405)
十五抱着阿初,看着受伤依靠在残石的防风,“七星使者,可是防风?”
沐色傀儡术了得,防风早就知道,亦知道十一年前自己不是对手,却没想到,十一年后,此人的傀儡术更是达到了一种常人无法估量的境界。但是,不杀此人,他心中不甘。
女子清冷的声音传来,他从疼痛中缓过神来,看着那白发女子,“正是。”
“那七星盟盟主,可是白衣?”
防风惊讶地看着十五,显然震惊为何这女子竟然连如此机密的事情都知道。
他抿唇不语,可这个动作,却落在了十五眼里——这是默认。
她胸口沉闷难耐。没想到多年后,几人再次相遇,竟然是如此境地和立场。再想到方才莲绛那句“从此两不相欠”,她顿时心生悲悯,看着防风,发出凄凉的笑声。
她最尊敬的师父,那个将她从雪地里捡回来,养育她,并亲手教授她剑术的师父,如今对她下了江湖弑杀令。
她曾经最亲密的伙伴,那个日日夜夜守护在暗处,只为影卫职责的朋友,如今握着剑要置她于死地。
她最爱的人,如今亦要为了整个大洲,与她对立相杀。
而她,做错了什么?
她从未想过得到整个天下,从未想过要为了北冥而吞噬整个大洲,可如今,她已经成了大洲最大的敌人。
想来可笑:她从未想过杀天下人,可天下人却要杀她,甚至于那从不面世的西岐,也不放过她。
“走!”十五看着月重宫方向,突然止住那凄然的笑声,对沐色道。
沐色看着十五发抖的身体,回盯了防风一眼,拉回银丝。
十五抱着阿初飞奔了几步。
刚到沧澜江边,沐色看到十五突然像一摊软泥一样往地下倒。
他忙上前将十五抱住,发现她冰凉的身体一阵黏糊,借着月光一看,竟满是鲜血。
他伸手揭开十五的面皮,下面藏着的那张脸,惨白若雪,脸唇都泛着紫青色。
她似乎很痛苦,却偏生没有像上次在南岭那样哭出来,而是抱着阿初,靠在沐色怀里,不甘地盯着挂在苍穹上的那轮明月。
“胭脂——”沐色轻唤着她的名字。
十五的目光落在沐色脸上,“是不是我死了,这天下就能太平?”
沐色一怔,紧张地看着十五。
她眼底的绝望,在于亲手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全是她至亲的人。
沐色捧着十五的脸,紫色的眼瞳里泛起妖异的光,“胭脂,这天下若杀你,那我就替你,杀了整个天下。”
十五怔怔地看着沐色,苦笑,“我若有一日真不在了,那你替我照顾好阿初。他是我的生命。”
她漆黑的眸子里再也没有十一年前他初见她时的那种像宝石一样的璀璨,也没有像日光一样的灿烂,只有一种沉浸在黑暗中的绝望和悲怆,和无边无际、无法消散的痛苦。
绿意说得没错,她一日忘不掉,她一日就无法解脱。
“沐色,答应我!”十五似乎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此行,她为杀艳妃和夺红魔伞而来,如今目的达到,她身体和意志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沐色的手指缓缓落在她眉心,“好,我一定会照顾好阿初。”
得到答案,十五舒了一口气——她此生,除了沐色,已再无可相信和托付之人。
捕捉到她意志消散的瞬间,沐色扣住她眉心,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一丝慵懒的魅惑,“胭脂,看着我。”
依靠在他臂弯中,正精疲力竭要睡去的女子,听到命令和召唤,颤抖着睫毛,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一瞬,女子疲软的身体突然颤抖,脖子往后仰,半合的双眼陡然瞪大,苍白的唇亦微微张开。而她被摁住的眉心,泛着淡淡的紫色荧光。
随着那光芒的增强,女子眼瞳越睁越大,睫毛不停地颤抖,带着某种惧怕。甚至于到后来,她的眼角竟然滚出晶莹的液体,而她的唇也吐出几个微弱的字,“不,不能忘。”
“胭脂,解脱吧。”少年的声音,似从地狱而来。
女子眼神挣扎扭曲,似要从某种束缚中解脱出来。但是,她全身动弹不得,甚至感觉到脑子里有东西,正在飞快地流失。
那个人站在泥泞雨水中,抱着她的腰肢说:“十五,我就在这里,为什么不带我走?”
那个人将她拥在怀里,笑嘻嘻地道:“如果生个儿子,就许给小鱼儿。”
那个人随时抓起东西,就往她身上砸,“睡了我,你敢不负责?”
那个人捧着她的脸,满足地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但是你不说。”
这些片段,从脑中一掠而过,可再想,却什么都没有。
女子双唇发白,泪水从眼眶中点点滚落。
怎么办?这是她最珍贵的记忆,然而,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像一只强大的手,将她的记忆飞快地夺取。她甚至看到时光倒流,长安,漫天飞雪,路道两旁拥满了百姓,辇车无法前行,正前方,一个满身裹雪、容颜倾国的人伸手拦路,那碧色的眼眸直直地看入她心底,“你们女人,说话总是不算话吗?”
十五想伸手去拉住那个人,想拂掉他满身的白雪,可转眼间,头顶烟花四起,灯火绚丽,那个人已穿了件绯色的烟罗衣衫,负手立在人群中,精致的脸上藏着一份羞涩,美人裂的唇边,沾着一点红色的糖渍,让本就完美的他,平添了几分妖娆。
“所以,我这串糖葫芦,是独一无二的?”
长发红裙,他笑得夺人心魄。她想要去拥住他,然而,刚伸手,他的身体竟然变成点点碎光。她来不及尖叫,周围却是漆黑的林子,脚下伏尸满地,他穿着白色的衣衫立在月光下,语气冷漠,“除非,赌上你的三生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