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窗(138)
隔着长街嘈杂。
关道宁看懂了斋长林樾所作的无声口型。
乱跳无律的心在这一瞬息似有了依仗,重拾起理智,关道宁左右一看,抄起离自己最近的馄饨摊长凳,壮胆似的长喝着,把凳子举在胸口,凳腿朝外卯足劲往前冲。
那两个拿剑蒙面人长剑一时无用,只能连连避退,便给了关道宁从人群溜走的机会。
只是蒙面二人并未对自己暴毙的同伴有任何触动,见关道宁溜走,忙起身挥剑跟去,看那态势,是不死不休。
林清樾皱了皱眉收回目光,看向梁映。
“我去找道宁,你们先回书院。”
之所以选了这茶铺,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茶铺离书院山门只有两里地远,不消片刻就能回到书院,也就是明部的掌控之下。
眼下情况不明,让梁映回到明部防范范围之内,林清樾才能放心。
事出紧急,梁映知道自己伤势未愈,衙内也明白自己的三脚猫功夫,两人即使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听林清樾嘱咐,都配合得点了点头。
“放心,梁映就交给我了。”
衙内拍拍胸脯。
“定要平安回来。”
两人错身之前,梁映低低的话声擦着林清樾的耳尖而去。
林清樾轻轻勾起唇角,身形随即隐入一处小巷,无人瞩目之中,她顺着砖墙轻功微踏,翻身上了屋瓦。
关道宁拼死奔跑的身形很快在俯瞰下显现,林清樾抄着捷径,从各处屋瓦上翻越,急赶而去。
而连着跑过了几条大街小巷的关道宁也渐渐到了力竭之时。
他终究是不如两个蒙面人训练有素,在一个只剩死路的小巷尽头,关道宁两臂撑在自己的腰间,勉强将急促的呼吸顺回来,盯着逼近的两人,边咽着口水,边紧张地问。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何故杀我!”
那两人似乎笃定关道宁再无逃跑可能,并不急着杀他,刀刃就横在他的鼻尖,却只是照着他的影子。
“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命?
他什么命?
关道宁忽地嗤笑。
生作歌伎之子,连生父都不知何人,从小在烟花柳巷长大的他,命又不是今日才不好的。
命不好,就该自己挣。
他若怪命,他就该还在边城的花楼浑浑噩噩的过完一生,而非坐在禹州长衡书院,窗明几净的斋堂之中!
关道宁再抬眼,眸色坚定。
“吃我一招半步颠!”
不知何时伸到怀中的手,攥出一把淡黄色碎末往两人眼前一挥。
那两人本能地用抬肘遮挡。
却马上反应过来乖乖上课的学子哪来的“半步颠”,而半步颠这听着唬人至极的名字之下,又怎么会带着一股酥酪的香甜气息。
“他使诈!”
长剑挥舞的破空声下,关道宁只拼命往前跑,不敢回头,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跑出这条小巷,但他确实已经尽力了……
“诈得就该是你们这样的蠢货。”
月白的长靴从关道宁的肩头划过,一脚踢开了即将刺中的剑身。
“林樾——”
关道宁看着从屋脊跳下的修长身影,跑得都快吐出喉咙的心终于又落了回去。
比起关道宁的惊喜,蒙面人见眼前追来的清隽公子,刚刚还要追杀的剑势一缓改成了缠斗。
林清樾微微敛眸,默默抬起手腕,只听一声不明显的嘎哒一声,少年儒雅宽大的学服袖口猛然飞出两根银刺。
竟直接用暗器!
长剑短距离回防根本无力。
一场本该更漫长的缠斗瞬时有了结果。
林清樾瞥着几息之后倒在自己脚边的两个蒙面人,眸光冷淡。
吃一堑长一智。
她现在可不会再让人随便近身了。
“他、他们死了?”
少年微颤的嗓音从林清樾的身后传来。
林清樾缓缓转身,关道宁瘫坐在地上,本忙着喘气的口鼻,因为乍然目睹了两条性命的消逝,而忽然放轻了动静。
“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你。”
林清樾的声音很冷,和以往在玄英斋中都不同。
关道宁敏锐地察觉到这点,那两分不该升起的恻隐之心霎时烟消云散。
人命的轻贱,他早在花楼看惯。
只是书院的清净明朗暂时温养起了他麻木已久的心。
本质上,他只是一个独善其身的小人物。
那一点点的勇气、爱惜、悲悯只够分给他最亲近的人。
关道宁闭起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懂了,多谢斋长。此等横祸——”
“横祸?我看未必。”
少年清越的嗓音落在眼前极近的位置,随之而来的,是温暖的指腹揩过他鼻梁上的一处。
“这痣,谁教你画的?”
不知是林樾话意里的冰冷太过,还是他冥冥中发觉了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尖刺一般的麻意从指腹与鼻梁相触的那一片肌肤一下蹿到全身。
“是……吴文,他说若我画上了这颗痣,他家的商队便能认定我,让我代写书信——”
“吴文。”
蹲在关道宁身前的林清樾一下站直了身子,垂在身侧的手指蓦地攥紧。
“原来是声东击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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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映,小心!”
嗖嗖的利箭穿刺之声接二连三地从身后涌来,高泰安自觉自己四肢健全,承担了照顾梁映这个伤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