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窗(159)
林清樾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他们所住的客栈外敲敲打打传来一阵喜乐。
“是州府的人通知我们参加今晚的鹿鸣宴!”
衙内一眼就认
了出来。
“解元的待遇果然不一般呐。”
当众宣布解元。
梁映登时被熟悉不熟悉的人群围了起来,恭贺声赞叹声攀交声与喜乐一道,将梁映的耳畔淹没。
梁映回过神来时,他只能在人群的缝隙中,寻到那抹清正的身影。
她动了动嘴,他听不见。
只能依稀从口型中辨认她在说。
“辛苦了,阿映。”
鹿鸣宴上,解元的待遇自是不一般。上到州府官员,下到同科考生,梁映不知被灌了多少杯酒下肚。
置身宁安最大的酒楼之中,才知道扶风的拂云楼算不上多豪奢金迷。这里的金杯银著,暖香浮盈,不再成为渲染高贵的证明,就这么随意铺设,让人唾手可得。
一点一点将过去从身上割舍,又搭成一个上得容易下不来的高塔,引诱着肖想那更进一步的琼楼玉宇。
梁映寻了个借口,从厅堂中溜了出来。
他感觉他有点作呕。
不知是酒喝得太多,还是对那突然之间不绝于耳的阿谀奉承感到恶心。
他扶着高台的凭栏,对着像是近在咫尺的银白满月微微怔忪。
是中秋的月。
阿婆说过,这是一年之中最圆的月。
今日,是他的生辰。
可却不是他设想过的模样。
在净业寺看过祝虞的生辰时,梁映无可例外地想到过自己的生辰。
他倒不求有那般热闹。
他只求两个人,可以陪在他的身边。
可如今——
梁映环视着被清冷月色笼罩的空空凭栏。
谁都不在。
即使他坐在了这么高的揽月台上,离往年他只能坐在小院中,仰着头远远张望的满月这么近。
一点用处也没有。
“想什么呢?”
楼宇的檐角下一抹身影倒挂着出现。
“……阿清?”
梁映眯着眼辨认出是好些时日没与他联系的人。
但她也不是他想等的人。
梁映移过眸光,懒散道。
“秋闱得中,也是你所期盼之事吧。是轮到我得知身世的时候了吗?”
“那玩意儿你早晚会知道,也不用非听我说。今日还是奖励,我允许你现在开始期待。”
梁映皱了皱眉,不懂阿清的跳脱。可对面的人才不管他懂不懂,灵巧地身影翻身而下,抄起他的肩臂,便带着他一路从宁安鳞次栉比的屋脊上横行。
秋夜的风拂过梁映的脸颊,带去他几分酒意。
他看着他们的脚下就是宁安因为中秋佳节不曾宵禁的热闹夜市,人来人往,几乎都是结伴而行。
和鹿鸣宴中的喧嚣又是两个模样。
在屋脊上穿行了片刻,梁映觉得喉口的压抑松懈了许多。
即使不知道阿清要送他什么,他也觉得已经够用。
但他终是没有想到。
在阿清带着他来到人声鼎沸的尽头。
在骤然飞扬的火花碎光中,一瞬照亮的竟然是他牵挂已久的面庞。
“阿婆……”
梁映怔怔地上前走了两步。
却又不敢太过靠近,怕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老妇人坐在一辆造型奇巧的轮椅上,沧桑的眼底对着梁映身后的蒙面身影涌着说不清的无奈,但却在少年轻轻的,像幼犬一般呜咽着的呼唤中。
她想起了她从宫中将三岁的他护在臂弯后的那一天,又想起了长大一些,第一次用阿婆两个字呼唤她的那一天。
她终是忍不住回应。
“阿婆在呢。”
第074章 故人离
少年的话声从小巷才消失片刻。
阿婆, 曾经东宫的管事嬷嬷,杜荆娘缓缓阖上双眼。
她能感受到在她心中最后一点火苗摇摇欲坠,被这残破的秋风熄灭或许就是在下一瞬。
在她几乎平静地准备接受在这个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默默死去时,她性命的残烛却陡然被推开门的少女猛加了一把火油。
她被人二话不说从床榻上打横抱离, 带着上了屋脊。
久违的自由的风声在杜荆娘的耳边穿拂。
当她挣扎着, 不想随少女离开时, 她也不惜威胁道。
“你若敢把我带到映儿面前, 我便把你与我交易的事儿与他全盘托出。”
但少女环抱她的手臂丝毫没有松懈。
只答。
“那我便告诉他, 他千念万挂的阿婆消失的四个月来就住在老房的对面,宁愿死了不肯相见一面。”
“……”
多么幼稚的招数。
杜荆娘想。
她一把年纪,还会被这么威胁。
但又见鬼的有用。
如果少女一定要以少年心碎作赌。
她确实认输。
不再挣扎, 放任着少女将她一路放到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上,对着车上的马夫和仆役交待着接下去几日的行程。
她看着少女在人前装得很好的温文尔雅, 莫名想到一个人。
“你性子这么犟,随你娘?”
林清樾准备拿出药瓶给老妇人服药的手顿了顿。
“我没有娘。”
杜荆娘长长喟叹了一声,不再抱着和少女针锋相对的尖锐,而是像一个寻常的老者,目光慈悲地望着尚且执迷的可怜的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