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窗(212)
不一会儿,他的身边匆匆走近一位内侍,一番耳语之后,老人捋着胡子轻笑着。
“竟真恩断义绝了?那便按计划——”
老人笑眼闪过一抹厉色。
“杀了吧,这种祸水留不得。”
内侍应了一声,老人也顺势站起身,伸了伸筋骨后,对周围宫人道。
“都撤了吧,估计再有一炷香就该到了。”
宫人们领命各自散去,赵轲悠悠在殿前跪下,做好样子。忽而他鼻尖一凉,抬头一望,天际不知何时攒聚了阴云,万千点白雪骤然而至。
片刻而已,地上的老人眼睫肩前都累起一层白霜。
养尊处优惯了的骨头也被寒气肆虐得处处叫疼。
从城门到东宫按理用不了这么久,老人抿着唇,略一招手,东宫内侍听话上前。
“去看看殿下到哪儿了?”
匆匆脚步声在耳际一连串响起,却不过十几步,便又停下了。
赵轲刚一皱眉,独属青年阴郁低沉的语调缓缓响起。
“不用看了,孤就在这儿。”
正是姗姗来迟的太子殿下。赵轲心中一跳,缓缓回头,却不免因眼前之景涌上一抹骇色。
那刚刚被他支使出去的内侍正被身穿甲胄的男子一刀横砍在腰腹,抽刀的那一瞬,血色喷飞在持刀男子的脸与身上,可却不明显,因为那甲胄之上早已沾满暗红。
男子麻木地收刀,内侍的尸身无力地倒下。
染着血的拥挤地面被重新腾开,一只纤尘不染的鞋履缓缓踩过。
赵轲咽了下唾液,看向走来的青年。
他该是熟悉的,因青年归位后,就由他步步引导、操控。他虽性子沉郁固执了些,可不得不说,他在长衡所处的时日里,君德、礼制被教化得很好。
就是因为太好了,才能比想象中的更简单地,用政事和大义就能绑住他。
可现在,青年峨然立于天地间,散乱的黑发在冷风中放肆无惧地翻飞着,一身单衣不整只粗糙地拢着一件薄紫狐氅,礼节规矩荡然无存。
一双眸子更是宛若被失去了铁链束缚的野生的兽。
凶相毕露。
“殿下,这是……?”
尽管胆边寒气渐升,赵轲依旧撑起笑脸,只当是青年情意被负的脾气。
一个无关紧要的明部内侍而已,杀就杀了。
青年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乍看沾惹疯意的人却异常平静地走了过来,抽走了赵轲手上的请罪书,一目十行地看过又阖起。
他睥睨着这位三朝元老,幽幽道。
“虽是请罪,条条看来倒都是左相为国鞠躬尽瘁的苦心,看来左相定能青史留名呢。”
赵轲惯要接话,耳边青年话锋却陡然一转。
“可错就是错,左相既然如此大义,那孤便替左相担了骂名,三朝元老,左相便就做到这儿吧。”
“殿下!”
赵轲像是没有听清那几个字,沁满寒气的膝盖再也跪不住,他扶地要起,可一把还带着血气的刀更快地挥向了他的脖颈。
“左相小心些,正阳这刀刚斩完东宫一批禁军,杀气丰盈,嗜血得很。”
斩完东宫禁军?
赵轲一顿。
那可是明部养出的一批最优秀的武卫。
怎么可能死于小小侍卫手中——赵轲重新望向对他拔刀之人,却被其眼中的狠色一怵。
他记得这人,被任命卫左卫率都统,但有禁军在侧,徒有武职虚名,整日无所事事。他只当是得道鸡犬……在他幽囚太子那两天,这都统甚至不曾有一点抵抗,弃主而逃……
如今看来,哪里是背弃。
赵轲从太子身后数百侍从,收回眸光。
这只怕是他登位时就开始的绸缪……
可为何是今日?这时机还不够成熟……
脑子一转,赵轲就有了答案。
“殿下,林氏为皇室鞠躬尽瘁百余年,您今日就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如此自断羽翼?殿外难道不知这东宫之外,景王是如何虎视眈眈?西岚又是如何希望大燕分崩瓦解,不攻自破?”
“所以呢?林氏若真如此了不起,又为何让大燕落得这内忧外患之境地?”
耄耋老人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青年冷笑一声。
“呵,别自视甚高了,你也亲自尝尝身为无关紧要之人的下场吧。”
锐利的刀锋眼看要拉开一道血口。
赵轲阖眼,厉声道:
“也好!有妖女陪葬,老臣不算枉死!”
老朽的皮肤上刀口才洇血几缕,刀刃猛然被人打落。
“你们的本事杀不了她。”
赵轲捂着脖子上的血口,对着看似笃定,实则握刀的指节正缓缓流淌着鲜血的太子,亮出扳回一局的笑。
“殿下,还是不够了解林氏。”
-
林清樾活动了一下初被解开镣铐的手脚。
隔壁牢房似比她更难以置信。
“他……就这么放了你?”
周念透过间隔的木栅喃喃道。
“是啊,因为我不想。”
林清樾一点也没有求来一线生机该有的战战兢兢,迎着周念跟随而来的眸光,她还拿出一丝余裕解释。
可周念却被她的话点燃了心中的燥意。
“你不想……?哈哈哈因为你不想??”
周念大笑着。
“林清樾,你这话说得好生傲慢啊。他知道你是如此恃宠而骄的人吗?”
“恃宠而骄?”
林清樾对周念选的字词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