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窗(4)
“倘若我说,在书院能知晓你的身世呢?”阿婆打断了梁映胡搅蛮缠的话,年迈的双眸此刻无比清醒。“小时候,你不是总问我,你的生身父母究竟是谁?为何要和我这个无亲无故的老家伙颠沛流离,隐姓埋名地苟活着。”
身世?孤儿这一身份已经伴随他整整十七年,到如今还有知道的必要吗?
梁映扯了一下唇角,“小时不懂事而已。那些早就抛弃了我的,我又何必惦念。”
阿婆叹了口气,“并非如此,这世间有万般不得已。我现在也无法全部讲给你听,但只要你去了书院好好读书,明德修身,证明了自己,你都会知道的。届时,你或许还会怨恨我没有早点与你说清。”
“我怎么会怨恨阿婆?阿婆是全天下唯一待我好的人,无论我是谁,这点都不会变。”
少年拉起老妇人满是粗茧的手,就是这双手,这么多年来含辛茹苦地将他抚养长大。
在市井摸爬滚打久了,便知道人与人之间隐瞒、欺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何必要抛弃眼前的一切,去追寻虚幻的真相,分明能抓在手中的才是最真实的。
“我只是无关紧要之人。”老人抽出手掌,温柔地拂开少年眼前的乱发,对上他真切的眉眼后,声音的温度陡然降下。
“入学试,你必须去,否则,便等着我的尸首吧。”
像蛇被击中七寸,梁映猛地抬头。
幽黑的眸紧紧盯着阿婆的脸,不敢置信最后的归处都要将他离弃。
……
入学试前,倒数第二日。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这会儿往扶风县去的学子已然很少了。
有也是家里困苦的子弟,只用腿脚赶路。守在城门的车夫想要开张,还得需要主动揽一揽“大主顾”的生意。
往门口等了半天,终于教他等到一位撑伞而来的青衫少年。
他一身上好的锦缎料子,袍角的竹纹栩栩如生。腰间佩玉又佩上等的沉香香囊,虽然身边没有一位侍候的仆妇丫鬟,但瞧那容貌清隽,仪态端方的模样,也能猜出来必是清流世家才能养出来的风骨。
“小官人,可是要去扶风的长衡书院?我这马车可直接送去最近的客栈~”
林清樾从安南一路风雨兼程地赶到扶风,已用了半月时光。
于她而言,暗部出身,女扮男装以假乱真不在话下,但她却有个缺点——不认路。
为了不显迹过多,林清樾每个路段都要另换马车。扶风县地处燕国边疆,地方偏僻,她还以为马车并不好寻,没想到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这些包车够了吗?”林清樾温尔一笑,随手递出一块银锭。
“够了够了~”
果然是不知事的贵人!这都够他一个月不开张了!
车夫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把银两收好,屁颠颠地将马车牵来。
林清樾在原地等着,对车夫贪了大便宜的模样并不排斥。
林氏给他捏造的假身份林樾,是清流世家的公子,家中钱财自然不缺。林氏为了身份坐实,自然也给她准备了足够的银钱,她可以凭着林樾的牙牌随时去林氏的钱庄支取。
衣食住行,她每一样都很舍得。
“小官人,请上车。”车夫狗腿地低头哈腰,伸出手臂要扶林清樾。
林清樾本意拒绝,可刚踏上脚踏,却忽然眼前黑了黑,让她差点踩空下一阶,幸而车夫在旁盯着,不然倒真的要出丑了。
“小官人,可是哪里不适?”车夫紧张地扶着自己的大主顾。
“无碍。”
林清樾闭起眼揉了揉眉间,眼前暗色并未消失,她再睁眼只便凭着景象消失前的记忆,踩上对的台阶,状似正常地坐进了车厢。
见贵人坐好,车夫松了口气,扬起马鞭轻快道。
“小官人坐好,我们启程了。”
没了外人看着,林清樾不再收敛,试着运功压下眼前的浑浊。
半响之后,一层薄汗沁在额间,车帘外的扶风县光景这才缓缓映在林清樾的眼底。
凡林氏之人都会得一种怪病,只有皇室的秘药“玲珑心”可以延命。
而不及时服用药的下场总是这样。
一开始会影响五感,先从视觉开始,随后是听觉、味觉、嗅觉、触觉……
到最后便会和阿爹一样,成为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半个月前林氏的信鸮毁了林清樾手中大半的药,剩下只够瞒住琉璃和阿爹的踪迹。若要续命,便只有继续为林氏做事。
林清樾没得选,而这时隔四年找上门的差事也着实不好干。
密信中,一上来‘辅佐流落民间的太子’这几个字就镇住了林清樾好一会儿。
燕国上下皆知十七年前,宫中哗变,一夜之间,皇帝宾天。时值三岁的东宫太子不知所踪,三个月后才被找到,似是受了不小惊吓,身子骨孱弱得很,此后便一直养在深宫中。
如今的燕国是景王摄政,虽说没有正经的皇帝,但景王治下倒也算安居乐业,百姓便也很少关注那位鲜少露面的正统太子殿下。
若依照密信这么说,那宫中的那位八九不离十也是林氏之人了。
大抵是林氏想使一招李代桃僵护住皇室子嗣,没成想弄巧成拙。十七年了,竟然才找到真太子?
就这样,林氏还号称燕国皇室最忠心不二的拥趸。
燕国的未来,真是一眼就望到了头。
密信下半段,是林氏要求。
京都局势暗流涌动,恐真太子一事已被人有所察觉。需她行事时,对太子身份保密,直至太子在书院学有所成,能堪大任,方能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