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窗(80)
“山长瞧着,现下这张脸像女子吗?”
不像。
庄严听说暗部从小学习各种易容之术,不只是声音、容貌、就算身上的男女器官皆可伪造。但
现在看来,林清樾依靠并不单单是这些浮于表面的伪装。
纵使长发披散,纵使姿态温顺。
她就这么站着,无论是体态还是神态,丝毫不符合俗世对女子的定性——娇弱、柔婉、婀娜多姿。
与其说,林清樾精于伪装之道。
更该说,她太知道这世间对女子固有的偏见了。
林清樾真正将男子的伪装刻印在书院每个人心中,是信手拈来的才情,是正直儒雅的性情,是高门贵族豪奢放逸的身世。
只要将这些俗世认为,不该属于女子的优秀特质加诸在身,自会有无数男性替她站稳男子的身份。
庄严逐渐理解为何族中会选中林清樾成为太子磨刀石了。
因为她本身就足够出彩。
所谓伪装,她除了隐去女子这一性别特质,别的一概无需作伪,那些都是她自己的,根本不会有破绽。而对于日后的太子来说,女子之身又不会让她“功高盖主”,成为威胁。
“既然不是你,那这流言因而起?”
庄严从初听流言时本能的武断清醒了过来。
林清樾边重新束发,边漫不经心道。
“谁知道呢,或许景王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想出手试探吧。”
“景王?”庄严倏地肃然。
“冯晏是景王塞进书院的眼线,现下煽动他的跟班以流言为名,探查各斋学生也不奇怪吧?”
“毕竟他坑害我斋学子坠马时,也是这般。”
轻飘飘的言语却如投掷下一枚攻城石,在庄严心头狠狠一撞。
“怎么会是冯晏?冯家素来与林氏明部交好——”
“这就是山长先前保了冯晏的缘由?”
林清樾打断了庄严,轻笑一声,“怎么办?看来冯晏是辜负了山长一片好心,旬休日他还与景王麾下的谋士于拂云楼见了面,以明部之势竟毫无察觉吗?”
庄严皱了皱眉,只觉得这素来知礼的嗓音听来刺耳。
“多说无益,谣言已起,疑心已种,现在岌岌可危的是你。”
“我自有我的法子,只是到了事成之时,望山长别再法外开恩了。”
“你当如何。”
“自是要所有居心不正之人付出代价。”
……
嗖,嗖,嗖。
三声破空声响,三个箭靶上的箭矢无一例外都正中红心。
“进步神速啊梁兄!上午还只能五箭中一呢。”
梁映放下弓,面对身边同窗们对自己的鼓励,他只是神色淡淡。
上午自是不一样的。
毕竟上午,林樾还在这儿,教他们练习射艺。
射艺和其他温书学习的课不同,想最后能正中靶心,要看你持弓的手稳不稳,张弓的力度是否达标、去瞄准的双眼是否能与箭只合一……
只是口头教诲远远不够。
梁映目睹林樾走到射艺最差的关道宁身边,与他前后脚站着。又看那白皙的指尖顺着关道宁的臂膀,又搭又抬,亲切地指正持弓的角度。
明明知晓林樾清正,一视同仁,可眼瞳里倒映着两人之间越缩越小的缝隙,好似也成了梁映唯一呼吸的气口。
越看,越是难以言喻的窒息之感。
幽沉的眸光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靶子上,可手上刚刚还射中一靶红心的准头忽然消失,接连几箭都脱了靶。
靶场一轮五箭射完,只中一的惨淡成绩引起了林樾的注意。
“再射一箭,我瞧瞧。”
温润如玉的少年一步一步走来,被风拂动的袍角纯粹无暇。完全不知自己正如毫无防备的,被人觊觎已久的猎物,一步步走进专属于他的陷阱。
梁映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林樾一整个上午,用以调教他“糟糕透顶”“朽木难雕”的射艺。
下学之际,林樾还允诺梁映下午继续陪他加练。
可如今,一整个午后的射御课,林樾都没有回来。
下了学后,梁映又等了等,实在是瞿正阳饿得不能在等,梁映才跟着一道去了膳堂。他坐下后,又想着就算来不及上课,林樾这般三餐准时的人总不会连饭都不吃。
可偌大膳堂,人头拥挤,依旧没有林樾的踪影。
梁映随便吃了几口,独自一人先回了舍房。
彼时最后一抹晚霞垂挂天际,他们的舍房门扉之后晦暗寂静,未见点燃的烛光,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不知为何期待,又不知为何失落的心口没着没落。
梁映默默站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推开木门,天边的霞光随之涌进室内,摆设和早上离开时没什么不同。
梁映走了几步,却眯了眯眼,在林樾常坐的书案边,单膝着地,俯身在附近一处伸出两指揩过地面。
指尖上沾染上的东西,被橘色的霞光照出棕褐的本色。
是木屑。
梁映又摸了摸书案边的坐榻,尚有余温。
说明人离开不久。
奇怪。
林樾早已斫完琴,把琴给了斋中最需要练习的学子。房中怎么会有新的木屑……
他又在做什么……是为了……给谁?
蓦然间,梁映想到午膳时林樾在他耳边提及的话。
——祝虞、青阳斋。
这只是一个微小的可能,但梁映还是没能静下心温书。他告诉自己只看一眼,若是不在,便算他自己定力不够,今夜多罚两篇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