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老婆今天也在努力转行(140)
这时,光线暗了下来,放置在桌上的油灯齐齐熄灭,只幕布后面的蜡烛燃了起来。
表演开始了。
“儿们,随娘来——”一声哀怨女声响起,“前山万水来到京城——”
一个着青衣的纤瘦女人跃然于白纱布上,她身后跟着两个矮一些的影子。
“铡美案。”
“什么?”贺烈偏过头来,他是个丝毫没有艺术细胞的人,也从未对戏剧产生过兴趣,并不知道楼月西在说什么。
“就是秦香莲和陈世美。”楼月西解释道,“陈世美考中状元,被招驸马。其妻秦香莲携儿女进京寻夫,闯宫遭逐。陈世美派出家将韩祺追杀她们母子,韩祺心软自刎,后秦香莲状告包公,包公将陈世美铡杀。”注1
贺烈点点头,陈世美他倒是知道。
有名的负心汉。
“有什么寓意?”贺烈问道。
楼月西摇摇头,两人便一起观戏。
不多时,剧情已经进展到秦香莲在寿宴上哭诉自己的悲苦身世,丝竹声哀怨,大堂中也不时响起抽泣声。
台上的皮影雕刻细腻,穿青衣的纤瘦女人画着弯弯下垂的眉毛,白色的长袖不时拂去自己的泪水。
只是她黑色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眼白是透过皮影落下的光,落在幕布上无端诡谲。
像是在寻找什么。
笑
“驸马要验刀上血, 我无凭证难回宫——”
穿黑袍的魁梧家将唱到,他手持一把长刀,长刀锋利, 隔着白纱布也透出寒光, 随后长刀一划, 锣鼓声响,黑色武将应声倒地。
然而令贺烈和楼月西屏息的是,武将打扮的皮影自刎的时候,有血液噗嗤喷洒在被鱼油浸泡过的白纱布上。
留下斑斑红点,蜿蜒而下,晕成一团。
“是真的血。”楼月西道,“皮影戏中不会有这样的道具设定。”
皮影戏中不会更换纱布, 若是为了追求画面效果将纱布弄脏, 那么就会影响后续的表演。
然而幕后操纵皮影的人好似浑然不知。
皮影本是贴在纱布上操作的, 秦香莲哭泣着奔向倒在地上的韩祺, 一来一去, 等她抬起头来时,已经蹭的满脸血污。
青色的长袍上沾染了红,变成灰暗的褐色, 看这两手沾血的样子, 若是不知道演得是什么,一时倒分不清是自刎还是他杀。
白色纱布上的血迹被拖得很长, 但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观众好似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坐在隔壁桌的贵富家子似的人物还在小幅度的点头,他头上的帽子镶嵌了真的宝石, 随着他上下点头的动作莹莹闪着光, 一幅十分陶醉于女人哀婉的唱腔中的模样。
小二中途来了几次,送来了干果和蜜饯, 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等了一会儿不见赏钱,嘴角明显地下耷,然后愤然离去。
紧接着便是《铡美案》的高潮部分。
秦香莲与陈世美对簿公堂,女人控诉的声音连绵不休,陈世美见事情败露高喊一声:“杀死贱人恨方消——”
白纱后身穿滚龙袍的陈世美提着刀追逐着女人,皮影戏的幕布就这么窄,两个细瘦的人影贴在幕布上跑来跑去,姿态夸张,前面的青衣女人不时回头,动作迅捷而慌张,尖细的下巴似乎要将白纱布戳一个洞。
那还未干涸的血迹便被两人的动作拉满了整个幕布,血被蹭开后颜色变得很淡,透过涂了鱼油的纱布,像是调色失败的照片。
可这照片声色俱全,里面的人物透过一层薄薄的纱布还在活动。
女人凄苦又满含怨恨的声音随着不断上下张合的嘴发出来,加上满脸蹭花的血渍,显得恐怖非常。
包公、皇姑依次登场,转眼间身戴珠翠的皇姑就厉声道:“依你说你把驸马怎么办——”
“论国法我把他腰断三截滚油煎——”
包公的唱腔气势磅礴,只是后续的声音却突然拉长,让人不寒而栗。
“剥去皮囊好让我换一身装——”
这一句是原剧里不可能出现的台词,贺烈注意到纱布中红袍包公本该直视皇姑的眼睛珠子往后挪了一下。
囫囵一转,好似在看戏外的人。
“不止包公。”楼月西低声道,“都在看我们。”
‘剥去皮囊’这四个字好似一个开关,坐在楼下认真听戏的看客、在桌椅间端着茶水来回穿梭的小二,他们雕刻出来的、指头大小的眼珠子都在盯着他们。
这个画面很奇怪。
因为他们都是薄的、平面的,又坐在下面,贺烈坐在楼上只能看见他们尖细的下巴,黑色的眼珠子,按照他的眼力,有时还能透过镂空的眼白看见他们后面桌子上的茶。
不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其实来自于旁边。
那个隔着几层珠帘、戴着镶有宝石的帽子的富家公子哥。
他和贺烈他们的视线几乎是齐平的,又刚好给他们一个侧面,那只黑黝黝的眼睛给人很强的被凝视的感觉。
这种无机质的、没有光泽的眼睛,竟然也能反映出“虎视眈眈”的情绪。
那种贪婪、渴望、躁动。
若不是时间没到,怕是要将他们二人生吞了。
楼月西和贺烈对视一眼,都知道这出戏的意思了。
——剥去他们的皮囊,好让这里面人皮刻的皮影们,换一身装。
贺烈的剑已经悄然出现在手中,贴着他的手臂内侧,并不显眼。
“再等等。”楼月西道,“把戏看完。”
贺烈也有此意。
怎么着也得看完,不然不白费了这一出排场。
皇姑搬来国太,包公与国太起了争执,包公陷于法与皇权的两难境地,这一段的唱词非常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