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敌国将军当成白月光后(188)
“自你坠崖失踪后,众人皆以为你已死,所以河西萧氏一脉没落, 凉州为陇右崔氏接管。此战幸存的河西余军被安置并入了陇右军中……”
她最后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完后慢慢转身回望他。
长风面色如常, 并未见异,语调倒是极其平淡道:
“原是如此。”他垂首,一手扶着额,道,“这些我都已忆起。只是……”
他目中无光,眼睫垂落,喃喃自语道:
“这几日,我屡屡梦到坠崖之感,却一直忆不起当日之前的情景,脑中总觉得有些极其重要的细节不甚明晰。罢了,时隔多年,你大概也忘了……既然今日回了王庭,无论如何,我必得去大可汗处问个清楚,与他行个了断。”
语罢,他的臂上多了一双小手,不松不紧地缠着他。
她微微垂首,长睫掩住了眸中情绪,只低低道:
“不如……我同你一道去吧。”
“这是我和可汗两人之间之事,我意欲自行解决。我在王庭仍是玄王,你不必为我担心。”他拍了拍她搭在他臂上的手背,面上最后一缕极淡的笑意凝在眉宇间,似是在安慰她放宽心。
“未免有人生疑,我先走了,可敦帐我无法久留。”他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轻声道,“今夜,在帐中等我。”
清河渐渐松开了手,望着他转身离去,紧捏着的手心连带着匕首柄处已是冷汗涔涔,心下更是一片冰凉。
***
可汗王帐中虽有不少牙兵把手,但却显得异常冷清,连随侍都仅有一位面生的候在帐外,垂头不动,恭谨不语。
并未有牙兵像从前那般要他卸下兵器才能入帐。
长风立在帐外,听到内里时不时传来男人粗重的咳嗽声。
他在帐外顿了顿,自行掀帘入内。
铺在帐内的毡帐已多日不曾更换,上面的酒渍已泅成暗黄,隐约有腥臭之气泛上来。
榻上的男子直直平卧在氍毹上,面色昏黄,身形憔悴,须发茂密而杂乱,似是已月余不曾疏剪。一双原本鹰似得眸子深陷在眼窝中,此刻犹如一口枯井的死水,毫无生气。
身下那条右腿被发灰的布条绑得严严实实,几乎像是一副桎梏与床榻合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掖擎毫无光泽的面颊似是抽搐了一下,手指动了一动,缓缓转头看向来人。
一看到来人,掖擎眯起的眼睁大,迸射出浑浊的光来,甚至还从僵滞的嘴角挤出一丝笑来,声如洪钟,道:
“是炎儿回来了?!”
长风内心略有些困惑。
明明月余前仍能提笔回信与他盟约之事的大可汗,现下怎变得这副模样。
他点头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将两缸酒坛置于榻前的矮桌,自行则坐在一旁的胡凳上,与掖擎隔了几丈之远。
“儿臣归来,特请父汗饮酒。此乃西域邬兹国进贡的上好佳酿,儿臣今日取来与父汗共饮。”
掖擎捧起酒坛,双目一亮,连连称道:
“好!好!还是炎儿深得我心。”他似是数日不得水喝一般举起酒坛狂饮一口又一口,赞道:
“好酒!”
恣意之态,仿佛仍是那个统领草原四方的霸主。
长风瞥了一眼他颤动不已的双手,也径直饮了一口酒。
辛辣的酒水含在口中,钝重的心间暗流满溢。
夜晚的疾风从帐布中的缝隙里涌进来,榻上的异兽毛皮轻轻晃动,榻前一株昏暗的烛台被风吹得晦明不定,火星子乱飞,在空中绚烂地掠过,最终烧落在地又再度沉寂,没了生息。
俄而,长风幽声开口道:
“我与父汗父子情谊已有数年。父汗可曾记得,是何日将我从望断崖底救回?”
掖擎皱了皱眉,端着酒坛的手一滞,摆手道:
“陈年旧事,说它做什么。今夜,我们父子俩就饮酒罢。”
长风垂首,摇了摇酒坛,望了一眼坛口里晃荡不止的酒水,像是一汪沉黑的潭水,倒影出深不可测的眸光。
他轻哼一声,似是自嘲,风轻云淡地说道:
“自五年前峒关一役以来我,为父汗在望断崖底所救,承蒙父汗传授武艺,封我为王,准我领兵。虽无父子之亲,亦有父子之情。”
“父汗说与不说,无甚紧要。今日,儿臣就是来此,就这一陈年旧事,做个了结。”
掖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坛,满是沟壑的脸上凝着一丝微微怒意。他浓眉紧拧着,浑重的声音道:
“你都想起来了?”他恍然大悟,猛然昂首,狂笑道,“哈哈哈哈哈,我等这一天其实已经好久了。”
掖擎说着,从榻上挣扎着起身,拖着僵硬无比的断腿,向坐在榻前的他一步步挪动着,笑得无不瘆人:
“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等着你想起来的这一日。”
长风望着他行动不便,身如枯木的样子,冷笑一声:
“你不就是想看看,我知道自己认贼作父五年的样子,该有多恨。”
掖擎笑得愈发嚣张,他干枯的眼眸中似是泛起了水光,灼亮起来,他摇了摇头,嘴角抽动一下,道:
“并不是。我只是一直在期待,你知道真相那一刻的表情。到时,会不会宁愿自己从未记起来自己是谁?”
“这是何意?”长风剑眉微皱,神色凝滞的面容出卖了他不安的心绪。
“看来,你还不知道吧?或者说,你压根没全想起来?”掖擎神情一震,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刻意叹了一口气道:
“唉呀,我的炎儿还是那个年少不经事的少年。”掖擎空洞的双目中,望向榻前忽明忽灭的烛火,火芯一摇一晃,漾出的光焰晕在他砂砾般粗糙的面上,如同隐隐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