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敌国将军当成白月光后(284)
“那日接近冬至,宫门将要下钥时已是天黑。神武门的宫漏年久失修,守门禁军全靠月影辨别时辰。所以那日,我放了满城的烟花,挡住了月光,让你赶在神武门关闭前入了宫……”
少时心无挂碍,更无甚国仇家恨,诸如此类的趣事众多,是他们此生中为数不多的欢愉时候。
可惜,彼时和此刻的欢愉,都不过昙花一现。
之后一连数日,二人游荡在甘州城内城外,如少时一般,度过了一段自由自在的时光。
白日碧空下,策马在胡杨林中奔腾,在无垠的塞上牧羊放马;夜里同放天灯,见融融火光在荒原上缓缓升起,飘向幽幽天际。
直到,一封长安来的诏书打破了宁静。
***
一月后,凉州都督府的书房内。
案旁立着一樽珍奇异兽镂雕的香炉,烟已熄灭,香灰仍散着清气。司徒陵入内的时候,长风正在案前批阅公文。
长风在案上头也不抬,将一本诏书仍给了匆匆赶来的司徒陵。余光见他一看到封上的红泥御印便面露犹疑之色,淡淡令道:
“看。”
司徒陵这才打开缣帛一看,目光在黄麻纸间移动时,眉头越皱越紧。直到他念出:
“……朕思爱女甚,感其为国辛劳,特令清河公主还朝,入长安觐见。”司徒陵“啪”地一声阖上诏书,惊道:
“诏书上的意思,是要清河回宫?圣上怎会突然要召她回长安?”
长风浓眉紧锁,缓缓起身。他一手扣着案头,侧面看不出情绪,道:
“圣上素来疑心深重,当初默许我从陇右崔氏手中夺回凉州,重掌河西军,不过是为了掣肘崔氏,恐他一家独大,利用河西平衡西北局势。现下西北初定,圣心思返,亦不足为奇。”
司徒陵上前一步,立在他面前,神容不禁凝重起来,道:
“可现下河西军不过刚起步……你是说,圣上便已动了戒心?”
“不错。”长风眯起了眼,在房内踱着步子道出了他的思量,“陇右是河陇侯崔嗣入朝为质,河西,必然也需要一个质子在长安,圣上才会安心放权。”
司徒陵沉吟片刻,抬眸道:
“所以,圣上素来知晓你对清河的情,是借着思念帝女之名,要她入长安,实则是要利用她控制你,进而控制河西。你打算如何?”
长风五指蜷成拳,猛击了一下案头,厉色道:
“我不会让她回宫的。”他面容平淡却坚毅,从司徒陵手中夺过诏书,扔回了案上,一字一句道:
“她,绝不能再成为任何人的筹码。”
“长风,你这是要抗旨?”司徒陵一震,睁大了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说,压低声道,“这是问斩抄家之罪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待我收复甘凉十一州,届时我便辞去河西主帅一职,自请入长安,以消减圣上忌心。”长风背手立在那面篇幅巨大的大唐西北舆图上,语气极淡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口吻。
“你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凉州,苦心经营的河西军,难道甘愿如此放手?清河怎会任由你作此决定?她可知晓?”司徒陵怔怔地望着他高阔的背影,一时间诸般滋味在心头滚过。
“她已不记得我了。”长风低垂着头,自嘲般笑了一笑,淡淡道,“清河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闻言,司徒陵喉间一涩。他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了一句:
“清河的失忆之症还未见好,长风,你一定很辛苦吧。”
“错了。”出人意料地,长风摇了摇头,倏然唇角微勾,噙笑道:“她失忆的这段时日,反倒是我近年最为开怀的日子。”
“自她忘记了过去,我倒觉得和她在一起少了很多负担。我们之间的世仇,好像可以就此消散。反正她不记得,我心底的恨也可暂时放下。”
“有时候,我倒希望,她不要想起来,让日子就这样过去。她不是清河公主,只是我一人的李清河。”
见司徒陵眸光垂了下去,兀自缄默不语,显得心思沉重,长风微微侧身,目光落在案牍上。
那封被他扔回的长安诏书下面,压着一封玄缎为底,赤锦为面的绢书。
袖中的双手渐次收紧,他的目光从那封精心写就的聘书上收回,深吸了一口气后,被诏书搅动的纷涌心潮终于缓和了几分。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亲卫的低呼:
“哎,公主殿下怎会在此?……公主殿下,将军正在议事,您不能进去……”
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
女子一袭白衣,身姿欺霜赛雪,散落的乌发未着珠钗,玉容沉定,款步走了进来。
屋内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愣在那里。
司徒陵刚开口唤她“清河……”,她便开门见山,径直道:
“我想要回长安。”
司徒陵一惊,望了一眼身后的男人,皱眉道:
“清河,你不是一向最讨厌皇宫的么?怎么会想回去?”
女子径自掠过司徒陵,朝着几步外身形凝滞的男人,道:
“我记忆全无,只想要见一见我的父皇。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不允。”长风面色微沉,垂眸敛着箭袖,不去看她。
“为何不允?”她昂首而视,倔强地问道。
“等你记起来,就知道缘由。”他别过头,言简意赅。
“抱歉。我根本记不起来你所说的那些事。”她语调生冷,死死抿着苍白的唇,道,“我只想回宫面见父皇。”
“此事,容不得你胡来。”语罢,长风朝在门卫驻足不前的亲卫喝道,“送公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