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敌国将军当成白月光后(286)
“将军,是我才疏学浅。但我有个师父在长安宫里为太医正,医术远胜于我。若是能得师父他老人家给公主看上一看,开上几副新药,对恢复应是极有裨益。”
长风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后,掀起滞重的眼皮,问道:
“若是将她送去医治,待魇症好全,记忆恢复,到时再见到我,可会复发?”
“那倒不会。”医官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抬头看他。
长风停下了包扎的手。掌上绢布未缠紧,任由它一圈又一圈地散开,血污又浸透出来,将一片雪白泅染成深红。
心中凝滞的苦涩在一瞬间倾泻而下。
连他最为忠实的医官都要他放她走。
长风回身望了一眼烛火未灭的卧房,松开了掌心的绢布,任由它被一阵风吹散在地。
他从襟口取出那个贴身藏着的小绣囊。其中,一卷乌发从雨青色的绣边漏了出来。
凝视良久,手指缓缓拢起,将那缕断发收在掌心之中。
仿佛就能将她牢牢留住。留在他身边。
***
成德十六年,长安初雪那日。
离京十年的清河公主还朝。
宫城崔巍,城门高阔。满目的红墙绿瓦,斗拱飞檐,恍若与她离开之时未有两样。
含光门的门洞最为幽长。她踏马而过,仿佛还能听到当年的少女每日出宫时银铃般的笑声。
“我要入宫面圣述职,再送公主一程吧。”耳边传来那个少年雄浑有力的声音。清河恍惚了一下,偏过头,看到少年瘦削的下颚变得硬朗坚毅,颔边已生出了成年男子才有的胡茬,唯有那双明亮而灼人的眼眸,数年来不曾改变。
她没有公主的仪仗,一人一马,孤身如出宫那日。而他,便是她仅有的仪仗。
“好。”她应声。
进入内郭城之时,他一如既往扶她下了马,温热的掌托着她雪狼白毛氅衣,旁若无人地牵起她的手,与她一前一后,踏雪而行。
漫天的雪花簌簌而下。
空旷的皇城,四野皆寂,雪落无声。
一深一浅的脚印,落在皎洁的雪面之上,很快被大雪覆盖,掩埋了踪迹,一眼望不见来时路。
去往禁中的路遥遥,仿佛没有尽头。
她倒希望没有尽头。
清河抬眸望着眼前的他。少年乌墨般的发冠被未消融的雪掩住,泛着淡淡的青色,浓黑的眉宇凝霜成冰,白茫茫一片。
两鬓斑白,须发皆灰,走得又极慢极慢,仿佛是个百岁老人。
她的心头倏地一酸。
雪花淋满头,也算共白首。
可,再长的路都会有尽头。
“就送到这里吧。”清河停了脚步,指了指东面那座在大雪中巍峨耸立的宫殿,“含元殿在那侧。”
“含元殿的位置,你倒记得清楚。”他驻足,回身,没有回话,只是玩世不恭地笑望她。
俄而,他从氅衣中取出了一支枯柳,递到她面前,道:
“当年,你在灞桥送我出征,折了一枝柳予我。今日重回长安,路过灞桥,我也折了柳枝送你,算是有始有终吧。”
清河接过,端详了一会儿。入冬了,那截干枯的柳枝,一寸绿芽都见不到。
柳。留。
他想她留。就像当年,她想让他不要走一样。
她垂下眸子,将柳枝收回袖中,与怀袖里藏着的另一支新折的、她不敢送出去的柳枝放在一起。
“遥祝将军,长风万里,得胜归来。一生,平安顺遂。”
“清河,在宫里和太医好好养病,早日恢复记忆,想起我来。”他颔首微笑,又取出一卷崭新的舆图,塞到她手上。纷飞的大雪中,他俊美的面庞带着明媚的暖意,对她道:
“甘凉十一州你认得的。每过一月,你圈一个州,等到十一州全部圈完,我就回来了。”
“嗯。”她压抑着因哽咽而有些哑的声音,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字眼,想说的“我等你”三个字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雪越下越大,将他玄黑的氅衣染成和她身上一样的白。厚厚的雪地上,融水浸湿了的长乌靴和玉白绣鞋相对立着。
谁都不愿先走。
远处,一名小黄门奔了过来,向他躬身道:
“萧将军,圣上下朝,已在殿里候着了。”
他牵着她的手迟迟未放。她狠了狠心,稍一用力抽走了手。他没有再去追她垂落的手,她难过地松了一口气,想要转身之时,袖口一紧,身上忽地一暖。
滚烫而又炽烈的怀抱将她越箍越紧,男人炙热的气息拂在了耳侧:
“清河,等我回来。”
身间冰雪消融,她垂在身侧的双臂缓缓抬起,想要回抱他。
可还未触及他的背,他已毅然决然地放开了她,背过身,随那小黄门大步离去。
男人高大而又寥落的背影在茫茫天地间,在连绵的宫墙中,渐渐消散了。
转身之际,她凝在眶中许久的泪终于止不住落下,转瞬间滴水成冰。
***
成德十六年,河西萧氏归义侯入京觐见,圣心甚慰,大嘉许之,特擢辅国大将军,加封十邑户,赐青霜宝剑。
是日,将军离京出城。
一行人十余匹烈马,在官道上向远处的长安城门疾驰离去。浩大的天穹之下,为首的白袍猎猎,随风鼓动如流云起落,又如流云消散。
城楼上,立着一个身姿单薄的女子,凝望着远去的白袍将军,纤细的手拧紧了掌中的银雕匕首。
“公主……”耳边传来凝燕的唤声,清河没有转身,仍目光沉沉地望着已是空无一人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