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话,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青布衣,红脸蛋,很质朴,手中拎着一个绘着牡丹的食盒。
薛贵娘子道:“小娘子,你先吃些填饱肚子。待会儿,若是我家官人回来了,我们便没法再留你了。”
薛贵外出喝酒至今未归,就他们娘两在家,所以才敢壮着胆子收留白茸。
小春在她身边蹲坐下,给她揭开食盒,里头都是些精致的酥点,都是她以前在家中吃惯且爱吃的,龙井酥、梅花脯,甚至还有一道她最爱吃的蜜饯樱桃。
“快吃吧,都几乎没动过的呢。”小春说,“家中也没什么多的吃的,怕动了米面柴火,叫爹回来发现了。”
白茸点头,与她道谢。
见她尚还梳着云英未嫁的姑娘发式,又看她淤青的唇角,薛贵娘子忍不住絮叨:“你年龄如此之轻,又生得美貌,日后擦亮眼,好好寻个靠谱夫君,有了个依靠,便不会再将自己弄到这般凄惨地步。”不像她,她嫁了个赌棍醉鬼,娘两成天活得战战兢兢。
白茸只是沉默,握筷子的手顿了一瞬。
“好吃吗?”小春见她红红的唇,吞下那一口龙井酥,这种时候了,吃相还这般斯文好看,她心中忍不住有些艳羡。
白茸将食盒朝她推了过去,努力朝她笑。
小春还是摇头。她是伤员呢,伤那么厉害。
她又说:“你倒是运气好,今日有大人物在醉仙阁宴饮,我去送餐点,被仙女姐姐赏了这盒点心,不然,家中还真没什么可以给你。”
她指着不远处,悄声道:“据说,是城主今夜在醉仙阁宴请仙人呢。”
她在一家小面馆做事,因为面馆有道面剪做的特别好,被醉仙阁唤去送菜。
知道有仙人在内,她头都不敢抬,偷偷从外头看了一眼,看的都呆了。
那个白衣广袖的年轻男人,是她此生见过的生得最俊俏的郎君,只是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身姿挺拔清冽,不似书生,与凡间她见过的郎君气质都不一样。
而身侧,他的夫人,那个仙女姐姐也很美,貌若桃花,是极为般配的一对儿。她偷偷这么说了,那个仙女姐姐似乎听到了,朝她笑,随后就叫人把这食盒赏给她了。
白茸顺着她目光,从格窗远远望去。
夜空星子稀疏,明月高悬,远处高楼云渺,丝竹阵阵,人影绰约。
那一道修长的身影凭栏而立,只一个背影,分明是倦怠疏离姿态,却有点说不出的清疏风流。
夜风中飘来一点清凉的雪意,是他在用术法逗心爱的姑娘玩呢。
白茸心中明白过来,再低眸看向那盒熟悉的点心时,只觉荒谬顿生,心中悲痛,连同心肺都痛得难以抑制。沈桓玉从小不重口腹之欲,也不爱吃点心,他只会点她爱吃的,这么多年下去,已是下意识的习惯,却不对楚挽璃胃口,如今辗转,被楚挽璃施舍给了她。
白茸咬了一口龙井酥,勉力咽下。
她知道,自己在发高烧,并且灵力耗尽,不得不补充食物,来恢复体力。
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心也再痛不起来,一口口,塞入唇中。
小春笑得很质朴,手圆圆红红。
她朝她们感激的笑了笑,继续平静吃完。
小春还在与她们叽叽喳喳说着见闻。
薛贵娘子也听得神往,却又说:“别多想。和我们这样的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小春?!薛春年!”门外传来了醉醺醺的男人拍门的声音。
“爹爹回来了。”小春和薛贵娘子都吓得不轻,怕被他发现了那受伤姑娘,待薛贵娘子白着脸跑回后屋时,发现门板已经空了,窗户开着,人已经不在了,门板上留着五锭足银。
她将她随身带着的所有财物都留了下来。
已经宵禁了,街道僻静无人。
白茸手腕很疼,因为情绪骤起骤伏,体内气血翻涌,她御剑飞了一半,便飞不动了,又换了步行。
夜间下起暴雨。
黑发紧贴在少女颊侧,她面容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眼见远处荒原中有一间残破的祠堂,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推门而入,进去后,眼前便一阵阵发黑,索性在那祠堂下的草席上蜷缩着躺了下来。
沈桓玉早早弃她而去,师父也要离开她,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她很努力了,从家中跑出,独自一人跌跌撞撞来了青州,怀着满腔热情来寻找爱人。
来了青岚宗后,也一直努力修炼,与人为善。
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她依旧与来时一般孤独,甚至多了一身累累伤痕。
最后,还是两个素未相识的好心人帮了她。
白茸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又到了那个梦境之中,这一次,忘川之水更近,湍急的水流声几乎近在耳畔。
他叫她不要接近那座浮岛,可是,他早就不要她了,她为什么还要听他的呢。
白茸蹚水入了忘川,朝着对岸跋涉。
她面容苍白,却一步也没有回头。
黄衣男人盘腿坐于树下,朝她一笑:“你终于来了。”
他独自支持玄天结界如此之久,早以力竭,甘木神女许诺过,愿意以神魂饲他。却一直迟迟未曾兑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口中反而吟诵起来一首小诗,“若是未来来灾殃,你愿意再次为世人牺牲吗?”
神女博爱世人,这是她注定的命运,也是最适合她的道路。若是被拘泥于小情小爱,反而注定痛苦。
夜色黑沉,暴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