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茸远远看到一个背影,透着几分熟悉。
她没想到,那个仙使竟会是他。
阴山九郁比从前的样子变化了许多,穿着一身绿袍,容色有些苍白,衬着一双绿幽幽的蛇瞳更为鲜绿,像是一汪幽暗的湖水。
她能感受到九郁修为的涨幅。他早早已经过了渡劫期了,比起从前,炼气更加凝练,体格也略有变化。白茸神情略有诧异,九郁在九重霄这么久,竟然没有淬炼出多少仙气,反而——她心中一沉,她甚至在他身上感应到了一点浑浊的魔气。
“你们和这一位仙使,曾是故友?”灵机瞧着两人模样。
白茸朝他点头,轻轻一笑:“许久不见。”
她大大方方,倒是没有避讳和遮掩的意思。
九郁压着眉眼,没有多瞧她。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应是在九重霄混乱的那一晚。
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似是已经过了十余年了。
白茸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衣裙,简简单单挽了一个发髻,眉眼灵秀温润,依旧让人挪不开视线。
九郁来人间,是为了伏魔阵的事情。
沈长离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只是九重霄并不敢放松守备。
因着灵机与问剑宗的几位长老都还在场。九郁说的话也多是打官腔,说些表面上的事情,关心他们在人间伏魔的进展。白茸默默听着。
九郁却并没有直接离开。
都知道他们是故友相逢,仙使还有私下要说的话。众长老很会看眼色,都早早走了,把地方留给了两人叙旧。
白茸依旧坐在自己位置上,安安静静的,抬眸看了九郁一眼。
“他,近来光景不那么好。”九郁说,“想在天人五衰以前,最后见你一面。”
沉默了许久后,九郁终于说话了。
仙帝即将天人五衰的事情,在九重霄内部早早封锁了消息,尤其在这种时候——沈长离年纪很轻,正是战力最强的时候。仙帝作为九重霄的定海神针,却即将迎来天人五衰。若是在这种时候,这消息被传出去了,会引起多大波澜可想而之。
白茸微微抿着唇。
一是诧异于,这一日竟然来的这样的快。
另一事则是诧异,如今的九郁,竟然会有得知这种级别消息的权限。
“还有多久?”
“至多十日了。”
这样快,虽然一直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
她低垂的眉眼似漾过一丝波澜,没有追问:“我知道了。”
“你与我一起走?”她问。
九郁摇头:“我不会再回九重霄了。”
“这一次,我来人间的时候,意外在泽鹭寻到了一处沼地秘境,或许是从前哪位大能留下的,那里和阴山环境很像,很合适生存。”
来人间,是个比一直寄居九重霄要好的选择。
如今他们在妖界是众叛亲离的叛徒,已经不可能回去了。
思来想去,只剩人间这个合适的选择。秘境能阻隔与外界的交流,有九郁护着,不至于再有修士闯入,这个秘境,足以让剩下的阴山族人繁衍生息,与人相安无事,平顺生活。
“你族人现在在何处?九重霄答应了你们离开吗?”白茸问。
“已经都落妥当了。”九郁说,“我已经……想办法,将剩余的族人,已经都搬去了泽鹭。”
对于他而言,这是个很好的结局,之后,若是三界遭逢大难,生活在遗世独立的小秘境里,或许也有躲过这一场浩劫的机会。
只是,她心思细腻,明白见他这样,应该是早早做了准备,要与九重霄不告而别了。
“你放心去吧。”白茸低声说,“不用担心九重霄追究。”
他们能在人间秘境安居乐业,对于九重霄而言,是个双赢的结局。
她会尽力促成。
他设想过许多白茸的反应,但是没想过,她会竟然可以做到这样毫无芥蒂。
九郁唇略微发白,手指收了一下,他说: “我也马上要去了,待秘境封印设好,应该……不会再离开了。”
他会一直守护着族人。
白茸点了点头,唇边露出一点微笑。
话已说完,九郁却没有动弹。
他这样一直坐着,手指圈住茶杯,唇动了动,但是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白茸先看出他的想法了,温和地问。
“那一日,我扔下了你。”他似乎很是艰难,从唇齿之间拽出了这样一句话。
白茸说:“无事,不必介怀。”
那一夜情况混乱,他有族人需要护着,况且,沈长离亲自去了九重霄,在这种情况下,便是仙帝在场,也不可能有把握百分百能保下她来。
时光并未在她容颜上留下多少印记。
她那张观音白玉一样的脸上,没有对他的愤恨。
望着依旧柔美,温暖,像是一块温煦的暖玉,不会有任何刺伤人的地方,那样包容温和,叫人可以让人放心大胆地与她倾诉一切。
年少时,白茸也生得很美,只是和现在不一样,第一眼看过去,让人印象最深刻的不是美,而是她的气质——那一道眉眼间总是萦绕着的,挥之不去的,轻烟般的忧郁愁思。她极少与人说自己的心事,倾诉自己的不快,总是在笑。
但是他一直觉得,即使是笑的时候,她其实并非真正开心。
只是现在,在看她,那些忧郁和愁思似乎都消失不见了,化作了千帆过尽的平稳。
他其实没有见她开怀的笑过,一次也没有。
“蛊的事情,你不想问问我吗?”他垂着眼,手指紧绷,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