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永寂(170)

穆纯觉得自己那颗可耻的花心狠狠地动了一下，差点就要违背之前的许诺，幸好及时压下了自己心底那些恶劣的想法。

“呼吸。快呼吸。你怎么一哭就不记得要呼吸了？冷静。你先冷静一下。你的反应怎么总是那么容易过激？对。放轻松一点。防备心别这么强。只要你别乱动，我就松开手。”他边松手边叮嘱，“温柔点。我是说，你对自己要稍微温柔一点，不然破了皮，会被疼痛折磨的可是你自己。”

沉默多时的宣爻终于“唔”了一声，半垂着眼睑，恢复成那个安静流泪的模样，看似十分听话地没有再虐待自己。

穆纯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对方有抬手的迹象，当即再度按住了对方的腕部，道：“再不听话我可就生气了。”

“你别生气，我不是……”宣爻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话语也因此卡住了。

“不是什么？”穆纯既被对方哭得没脾气了，也惊讶于自己的耐心竟然不减反增。

“我不是不想努力，也不是故意不努力，”宣爻终于找到了适合的词句，“就是……”

他再度顿住，突兀地抬头看向对方，露出犹如下定决心般的表情，道：“我觉得大家都很了不起，可我不是。我想跟大家一样厉害，可实事上却没有那么容易。”

宣爻低而轻的声音让穆纯天缥色的发梢微晃，同色的眼睛也在眼睑开阖间短暂闪烁，途中就不自觉放松了握住宣爻手腕的力道，面上可见明显的错愕。

“我很羡慕那些天才。我觉得自己的努力毫无作用。可我说不出‘下一次只要我认真起来就一定能成功’之类的话，因为我知道下一次也可能是失败的结局，我……“穆纯没等对方说完就将人拉进了怀里。但他并未用力，给对方留下了挣脱的余地。

宣爻开始还像小动物遇到危险时那样紧绷着身体，很快不自觉微微发颤，直到对方的体温与心跳透过他的皮肤与耳朵，以区别于之前数次的方式传递到他心口，促使他逐渐却自然地平复下来，放松地将体重交给了对方，呼吸也逐渐趋缓。

“一分钟，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什么？”

穆纯突然抛出的问题仿佛透过胸腔直接抵达了宣爻的脑海，陌生而认真。

“反正你一哭就暂时停不下来。我觉得以后应该给你一分钟来哭。等你哭完了，自然就冷静下来了。”穆纯毫无计划被打乱的不满，但跟他颇具安慰性质的动作不同，声音里带着些许愉快地情绪，“不过转念一想，可能一分钟根本就不够你哭，还是十分钟比较好。但是十分钟的等待对我来说会有点痛苦，弄不好途中可能就跟你一起哭看。最后我选择了五分钟这个折中方案。”

宣爻听到途中就呆住了，一点点直起上半身，稍微远离对方的怀抱，圆睁着眼睛盯着对方。

确定穆纯的确是在认真的提议后，宣爻蓦地笑了出来。

随着穆纯的话语，宣爻的笑容也愈演愈烈。

等穆纯说完，笑容和泪痕已经同时出现在宣爻脸上，不再像之前那样短暂，而变得绵长。

“开心点了？”穆纯明知故问。

宣爻颔首：“开心。”

“跟我一起吃饭，开心吗？”穆纯又问。

“……开心。”宣爻根本说不出违心的话。

“跟我一起玩也开心吗？”

“也开心。”

“跟我住也很开心？”

“也很开心。”

“目前为止，你可是第一个有此殊荣的。”

虽然穆纯是出于安全考虑，免得那个面具男再出现来掳人，可是在“第一个”出现后，宣爻的脑子就出现了雀跃的循环，基本没有在听对方后面的话了。

“……但是，实际上你却一点不开心，”穆纯说，“才会想回边境，想离开我。”

“……”

宣爻的雀跃眨眼消弭无踪，骤然惊醒。

今夜他心下的起伏恐怕比此前二十年加起来都大。

先是害怕，而后难过，再被对方逗笑，此刻则惊惧再现。

他骤然想起今早说过的话，异常忐忑地瞄向对方，却被对方抓个正着。

“或者说，你明明很开心，但是你从来没有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穆纯突然凑近对方，脸上笑容依旧温和，手指却掐了对方的双颊，用力朝两边拉拽，“所以才想要离开，要回去。你回去以后是不是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没没没……不不不……”宣爻用变形的嘴唇吐出一堆否定才得到一个辩白的机会，“我就稍微回去一下，并不是不回来了。”

宣爻的话让穆纯脸色稍霁，高抬贵手地放过了对方的脸颊，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指尖。

“那四台机器，我家里人的情况，丧礼，还有其他，我不敢问，但是我还是会想……”

以前工作的保险公司交过一次报告后，就没有找过他；记忆里已经垮塌的家，也没有任何后续事项需要安排；四台“睡美人”的账单，再没有收到过……就算宣爻再迟钝，也知道那些都已经被穆纯处理好了。何况他并不迟钝。

“谢谢你帮我安排好了一切。”

但是他还是想自己去确认。

“但是我想亲眼看看。”

他不能因为这里的生活无忧无虑，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会立刻回来的。真的。我只是想回去一下，亲眼看看已经消失的家。”

宣爻难得说完如此冗长的话语，穆纯却一时没有开口。

他只是安静地盯着对方，直到对方再不复方才的执着与坚定，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他才开口，吐出一个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