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长夏(158)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昏暗的路灯照不出明亮的影子,他望着乌沉沉的江面,渐渐觉得这个模糊的世界只剩他自己。
桑渝知道她所受的委屈都是因他而起,是会讨厌他的吧。
知道那个晦暗的满身尘垢的他,是会讨厌的吧。
知道她对他的信任被加以利用,是会讨厌的吧。
他太糟糕了,他好像没什么值得她喜欢的了。
雨滴砸在手背上生疼,温斯择抬起头,雨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大了,砸得他睁不开眼。
眼前的江面飘飘摇摇,像极了六岁那年风雨夜里他见过的灵溪通往南礼的长桥。
桑渝后来和他说过,那一晚他们像坐在漂浮在黑色海面的盒子里,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好在车灯开拓出一小片光亮,带着他们向前。
好在后来一切都在变好。
可是这一次,没有车灯,没有光亮,只剩他自己。
一切也没有在变好。
生活真的很苦,每当他窥见一点天光,便会招来一场暴风雨。
温斯择躬下腰,额头垂在手臂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耳边只剩空茫磅礴的雨声。
渐渐的,就连雨声也听不到。
直到衣服被人狠狠拽了下,身体被扯得一歪,温斯择睁开眼睛,阮乔气急败坏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她的嘴唇一张一阖,愣怔片刻后眉心紧皱,扯着他的衣服将他拉到伞下,似乎是语重心长地说了什么,说了很久之后拍拍他的手臂带着他走。
温斯择轻皱眉头,听感慢慢回归,耳朵里似乎有一道蜂鸣声,那声音一直都在,像横在脑子里一条抹不掉的曲线,阮乔的声音就在这条曲线上下浮动。
“回去后好好洗个热水澡,再吃一颗感冒药,明天还有一场考试,可千万不要感冒啊。外婆那边你也不用担心*,胡老师和她说你还在自习室,没带着手机。”
“外婆给我打电话了?”温斯择声音低哑。
“是啊,外婆问了胡老师你的表现,嘱咐你明天考试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好,说今天太晚了不用给她回电话。”
温斯择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又抿紧下唇。
雨伞不大,温斯择个子高,阮乔举得费力,以为他恢复了些人气,把伞塞到他手里,指尖触及到他的手时吓了一跳。
温斯择皮肤冰凉,和空气一样冷,浑身的衣服早已湿透,整个人透着一股毫无生气的苍白,只有眼底殷红一片。
“你可真的……”阮乔叹了口气,继续自己撑伞,路过药店时拐进去,买了温度计和退烧药出来。
“你夜里注意些,八成要发烧,烧起来就赶紧吃药,”她顿了顿,问:“还是桑麟吗?”
温斯择愣怔片刻,摇了摇头,“不是他。”
“照片是桑麟拍的,他找我的目的明确,是要挟我让我找纪珩去撤案,想要的是桑远东的周全。事情没办好,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酒酒。今晚这个人……”
想起晚上和桑渝的通话,温斯择低下头,喉咙梗塞到说不出话,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直,将眼眶的酸涩感逼回。
阮乔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桑麟把消息泄露出去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你,我,还有……”
心里忽地一慌,握着伞柄的手一抖,雨水倾洒进来,阮乔收住声音。
温斯择垂着眼皮,从她手里接过伞,目前看向她。
阮乔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明天先考试,等考完试,我去查这个人是谁。”
温斯择没说话,沉默机械地迈着步子。
回到酒店时已经过了12点,室友正要睡下,被温斯择满身雨水的样子吓了一跳,他帮忙烧了一壶开水,温斯择谢过他进了浴室。
热水一遍遍冲刷着身体,直到身上暖和起来,浴室玻璃蒙上浓浓一层水雾,温斯择才从里面出来。
手机裹在裤子口袋里,也是湿的,温斯择拿到浴室用吹风机吹干,出来后插上电源线。
床头柜上一杯温开水,他抠了颗感冒药吞下,掀开被子平躺到床上,望着漆黑的夜。
室友已经睡下,微微打着鼾。
窗外的雨小了,打在窗玻璃上时几声脆响。
这些温斯择都听不到,他耳朵里的那道蜂鸣声仍在,伸手揉了几下也无济于事。
脑子里乱哄哄一片,桑渝受委屈时流着泪的眼睛,桑渝的哭声,外婆晕倒时的画面和殷殷寄托不停回放,他慢慢闭上眼睛。
明天还有考试。
要快点睡着。
明天还有考试。
要快点睡着。
明天还有考试。
……
这一夜极其漫长。
世界压缩蔓延成脚下的路,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温斯择走到四肢酸痛,走到全身无力,仍然没有走完。
四周黑漆漆一片,除了黑色,再看不到其他颜色。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他的心跳和喘息,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这个世界只剩下我自己了吗?
这条路上只剩下我自己了吗?
温斯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直,疲累地想着。
直到身体被人摇晃着醒来。
温斯择睁开眼睛,酒店房间的窗帘已经拉开,窗外天色昏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的室友穿戴整齐站在床边,目光关切地看着他,嘴巴不停动着。
温斯择拧着眉心要坐起来,身上软得使不上力气。
“几点了?”喉咙疼得难受,他嘴唇动了动,不确定有没有真的发出声音。
室友还在说着什么,温斯择伸手去拿桌上的手机,摁了几下也没亮,才反应过来大概是淋雨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