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长夏(190)
她站起身靠在阳台边,背后枝桠垂首细雨纷纷,低下头缓缓敲字时一缕碎发柔和地贴在脸侧,掩住脸上的神情。
【99:不,你也没有我】
卓一一大哭。
*
傍晚时分外婆拎着菜回来,温斯择去厨房帮忙,整个房间陷入无声的热闹。
一顿热饭吃得冷清,新闻联播的播报背景音下,只碗碟交迭时发出几声清脆声响。
吃过晚饭,外婆吃过药回房间睡下,温斯择送桑渝回家。
三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躲回自己房间,灯开到半夜,独自消化这一场风暴。
明明是绿意盎然的夏日,却像身处萧索的冬天,一日长过一日。
第二天依旧是雨天。
一路无言,温斯择撑伞将外婆送到店里,沿着街道向前,在街角花店买上一束洋桔梗,到站台边等了片刻,搭上一辆老旧的公交车。
工作日,又逢落雨,车上只有零星几人。
温斯择收了伞,抱着花走到后排靠窗位置坐下。
雨天公交车行驶缓慢,停了一站又一站,经过市场时赶早冒雨买菜的老人们拎着袋子上车,吵吵闹闹中车上短暂热闹一阵,又随着他们下车再度恢复冷清。
车窗上雨水蜿蜒而下,窗外的世界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模糊色块。
温斯择侧首,怀里抱着洋桔梗,望着这些色块发呆,一直到报站才缓过神下车。
雨天的公墓萧索冷清,冷风吹着,空无一人。
墓碑上温敛的容颜停留在36岁那一年,知性,干练,唇边挂着温婉的笑。
只是黑白世界里的她不会再开口说话,不会再抱着他,说起她考入医学院时,庄严宣誓的那一幕。
如果不谈及温敛留下的影像,温斯择对她最深刻的记忆,是她教他折千纸鹤。
那些折纸四四方方,色彩鲜明,原本是买给嫌弃白纸不够漂亮的桑渝的。
那是幼儿园老师布置给他们的家庭折纸作业。
那一天容筱值夜班,任务落到了温敛头上。
温敛手把手,教桑渝折一只纸飞机,又折一只小纸船。
纸飞机被桑渝收好,准备第二天交给老师,小纸船则被她放进水盆里,拉着他,两人一起撩着水看它飘啊飘。
闲在一边的温敛折了两只千纸鹤给两人,桑渝那只被她拿去“乘船”,他这只则小心收了起来。
外婆不知想到什么,说起他和桑渝小时候抓周的事。
他和桑渝的生日相差一天,他一周岁生日那天,容筱抱着桑渝过来庆祝。
据外婆讲,他坐在一堆抓周物品前没动,反而是刚会走的桑渝迈着小步子哒哒哒地转了一圈,好奇似的拿起了角落里的一串葫芦左看右看。
温敛笑着问桑渝是不是长大后想做医生时,桑渝扬着那串葫芦笑着往他身边走,她走得急了没站稳,一头栽倒在他身上,也把葫芦塞进了他手里。
他就这样攥住了那串葫芦。
温敛也想起这件事,笑问他长大后要不要做医生,他亮着眼神大声说要,他要和妈妈一样,外婆和温敛都笑了。
温敛抬手唤他过去,告诉他,外科医生的手要稳、要灵活、要精确。
那天,温敛带着他折了第一只千纸鹤。
外婆为他买回来一只漂亮的玻璃瓶,让他将那只千纸鹤放进去。
后来,玻璃瓶里的千纸鹤多了一只又一只。
温敛和外婆,都曾真心实意地期盼他长大,期盼他穿上那身纯洁肃穆的白大褂。
可是一切的一切,从温敛下手术台,身体倒下去的那一刻都变了。
他没有了妈妈。
外婆没有了女儿。
外婆卖掉温敛书籍时,他不敢吭声,只敢把它们悄悄买回后藏在桑渝床下,再将千纸鹤玻璃瓶埋藏起来,在外婆问起时紧张地望着她,说已经丢掉了。
长大一些,他曾想过,用一块奥数金牌能不能换回一个理想。
他也想过,在另一个世界的温敛,会支持他吗?
还是会像外婆一样,不愿他再走她这一条路?
他悄悄谋划着,小心隐藏着。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的想法有多天真,他再拼命再努力,他的理想也注定搁浅在六岁那年深秋的雨夜。
而那些千纸鹤,也注定该如他当时所说,丢掉了。
他不再需要它们了。
什么都不如外婆的身体来的实际,来的重要。
细雨无声,缀上他的发梢,缀上他的眼睫,砸得墓碑前的洋桔梗低下了头。
温斯择静静站立在温敛墓碑前,被雨幕模糊了视线。
不知不觉,少年眼圈慢慢红了,他低下头,沉默半响,朝温敛墓碑深深鞠上一躬。
妈妈,我要放下了。
而伫立在远处,撑着雨伞,一直凝望着他身影的少女,倏地红了眼眶。
第84章 长夏
第八十四章
头顶的雨滴停了, 视线内多出一双溅满泥点的小白鞋,女生的轻泣声划开世界模糊的边界,一下一下敲进耳膜。
温斯择弯着的脊背蓦地僵住, 红着眼眶慢慢直起身。
“温斯择。”
桑渝带着哭腔的声音近了, 冰凉的手臂环上他脖颈,手中雨伞摇摇欲坠。
“温斯择。”
“酒酒, ”温斯择环住她,下巴轻轻搭在她肩上, 嗓音艰涩得像是被粗砺的石块磨过, “抱抱我吧,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心脏像是被挖掉一块,鲜血直流, 桑渝紧紧抱住温斯择, 泣不成声。
他一度放下,又一度拿起的梦想,从小就在热爱在向往的梦想,真的要放下了。
而她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 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