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军校生的我不可能是虫族(160)
好像吃下了英雄的肉、浇灌了英雄的血,他们也就获得了英雄百折不挠的力量。
可是当这个不完美的英雄褪去神秘的外袍,以普罗米修斯昂扬着头颅接受鹰啄之罚的姿态,坦然走上十字架,对着跪在地上朝天祈求的人们包容地微笑。
谁能不为他而流泪呢?
请为他而流泪吧。
这个恐惧与希望都无处安放的时代,倘若还有人愿意走上十字架,托举起红日,向无信之徒撒下弥消罪恶的神血,那么还有谁可以否认他是英雄呢?
在道德与信仰都衰落的星际11世纪,又怎么会有现世的圣人前来宽恕他们的罪?
向他朝拜吧,为他而哭泣吧,落泪如同直视太阳!
*
伊卡洛斯抱住他,说:“不要去追逐太阳,那是个陷阱。”
“烈火会焚烧你的躯体,高温会融化你的羽翼。”
他深深地望进燕屿的眼睛:“燕屿,你要做太阳,永不坠落的太阳。”
——请记住你的新名,你是赫利俄斯。
*
在前方,是未知的旅程,朝着虫族方向行驶的星舰破开宇宙的黑暗,在宇宙的另一端,虫族的星舰正在朝他们驶来。
当这艘星舰驶过任何一个地方,附近执勤的军团都会沉默地、主动地贴上来护送。无论这个星区是否还服从帝星的管控。
甚至正在和帝星冷战对峙的第七军都护送了他一程。
当星舰驶过,沿途的星球都点亮所有的灯,从居民自发点亮万千灯火到星港的灯塔,它们在星舰驶过的时候骤然点亮成一颗灯火辉煌的行星。
好似被星舰点亮,又好似想要照亮星舰前方的路。
最后一程是由驻扎虫族防线的第六军接手,赵芝麟的父亲正是第六军团长,她想尽办法混了进来。
巡逻途中偶然遇见她的阿拉里克问:“你是来见阁下吗?”
她沉默片刻:“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要论小队里对燕屿身份转变最不能接受的人,一定是赵芝麟。她的父母服役于第六军团,第六军和第九军都是驻扎在虫族战场最前线的军团,在虫族还未停战的时候,他们的死亡率高得可怕。
她的母亲、教她认字的叔叔、带她偷偷上机甲兜风的阿姨……都牺牲在了虫族战场。她从蹒跚学步的孩童,到矫健的少女,一路走来永远伴随着失去。
她是那么恨虫族,都已经成为了她本能。
赵芝麟此时又犹豫了,她在东区事变之后就被召回了第六军,半路费劲功夫来到送行队伍上,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她要去见队长一面吗?见了面又能做什么呢?
阿拉里克看她半天说不出要干嘛,挠挠头要继续巡逻,却被她一把抓住下摆。
赵芝麟有些艰难地说:“对不起。”似乎即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玻璃碎片,正在割她的嗓子一样,她很艰涩地对阿拉里克说:“对不起,开学的时候,那么说你们。”
她是指开学时,白榄联大的人类学生们对虫族进行下马威,骗他们入套时,为了激怒他们所用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话。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话有多伤人,正是知道,她才用来激怒雌虫们。她知道,自己曾经如何被这些话伤害,雌虫们也会如何被那些话激怒。但她依旧如此设计了一个圈套,因为她在那个时候从来没把虫族看成平等的智慧生物,她根本不关心是不是践踏了雌虫们的尊严与爱。
直到他们变成具体的个体。
直到她信赖的队长也变成了虫族。
她说:“对不起,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阿拉里克看着她,却说:“那天我和阁下一起身受重伤,去了医务室,他就给我道了歉。”
赵芝麟抿着嘴,突然哭了出来。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荒谬?
阿拉里克手忙脚乱地给她递纸巾,赵芝麟一边擦眼泪一边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你要好好对主席,你要保护好他。”
阿拉里克承诺:“我会的。”
她仿佛回到了古老的时代,成为了公主和亲使团中的一员,看着公主的马车远去,孤独的骆铃在风沙中晃响。那眺望着无边草原,注目公主远去的将军会想些什么呢?是会庆幸公主的牺牲使更多儿郎得以存活吗?还是将那视为一道耻辱呢?
她最后看了一眼燕屿所在的方向,哽咽道:“我们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我发誓,迟早有一天!”
迟早有一天,人类破茧重生,能够不再被异族所牵制,她一定会向送走燕屿时一样,在边防线上迎接他的归来。
她这一次不会去见她的队长。
边防军有上战场前与亲人朋友们见面的习惯,因为很可能这就是最后的一面。但赵芝麟坚信,燕子还有再归巢的一日,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等到春暖花开,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正在准备星舰对接的燕屿似有所感地回头。
他看见群星璀璨,沉默地照亮了来路,送行的军舰鸣笛示意,无数人站满了舰头,遥遥望过来。
——亿万光年,群星相送。
这就是人类啊,你不能用卑劣或者高尚、伟大或者渺小来定义它。
能形容人类就只有“人类”一词本身。
这就是人类啊。
“阁下?”
见他迟迟不动身,前来接他的虫族礼仪团疑惑出声。
燕屿看见人类文明的长河,从亘古流向未知,滚滚的红河中埋藏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故事。燕屿、或者说赫利俄斯回神,涉过红色的河。
他朝河的那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