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宜沉默地把那珠子塞入袖中,然后继续在红豆身上翻找。
等红果从柜子那边回来,沈初宜已经给红豆整理好了衣襟,重新盖上了被子。
红果手里拿着红豆的小包袱。
红豆入宫两年,刚刚当上三等宫女几日,她身上没有攒下什么银钱,除了三两银子赏钱,就是家里刚给她送来的中衣。
那是她母亲一针一线缝的,一年不见,大小却正好。
即便知道宫里有衣穿,可家里依旧担心。
红果入宫很多年了,她今年二十五,宫外没有别的亲人,只有养育她长大的姑母。
她如今已是大宫女,再熬几年成为姑姑,在宫里过活比出宫还要自在。
入宫十三年,她什么没见过?
可见了红豆苍白的脸,红果还是落了泪。
“给妹妹把这身衣裳换上吧。”
这是母亲亲手做的,红豆很珍惜,从来舍不得穿。
临走了,总得带点念想。
沈初宜点点头,两个人一起给她换衣裳。
宫里头的宫女,死了就死了。
除了宫妃会念一声晦气,便也只有朋友会为她哭一场,等到无数个日夜之后,等人已入土为安,宫外的家人才能得知死讯。
到时候,能见的只有一个陌生的檀木罐子。
沈初宜给红豆换衣裳,发现她大腿上磕了一块,现在已经青紫了。
沈初宜只当没看见,红果也一声不吭。
两个人合力换好衣裳,最后给红豆梳了她最喜欢的双环髻,戴上了她最喜欢的粉色绒花。
“红豆就是好看。”
沈初宜平静地说。
“是啊。”
两人忙完,周姑姑匆匆赶到。
她倒是不嫌晦气,只是皱着眉,厉声质问听菊:“怎么人忽然就没了?我上午见她还是好好的。”
这同红果的质问是一样的。
沈初宜没有回头,低声跟红果说了两句话,红果应了。
听菊自然又解释了一番。
听到最后,周姑姑便只能道:“红豆也是可怜,这孩子娘娘一贯也很喜欢,还说过两年就升她为二等宫女呢。”
周姑姑说着,顿了顿,看向院中的众人。
“按宫里的规矩,”周姑姑面露悲苦,“宫人若是病亡,便送去十里堡义庄,火葬留骨,若家人愿意请回家安葬,就都留着。若不愿,就五年一清。”
周姑姑叹了口气,道:“娘娘可怜她,已经让岑青连夜去织绣所,准备给她做一身寿衣,再取个上好的白瓷坛回来。”
一般宫里的娘娘,哪里会有这般好心?
有的甚至都不愿意让宫女留在自己宫里,连夜就要拉走,一眼都不想多见。
众人都没想到丽嫔这样好心,瞬间便感动。
“多
谢娘娘心慈。”
周姑姑摆摆手,她看向听菊,道:“今夜你就来我房里睡吧,等到明日开宫门,再让尚宫局来处理这件事。”
这样处置确实是极好的。
周姑姑说完,看向红果:“可收殓好了?”
红果有些迟疑:“姑姑,咱们也不熟悉这些差事,只给换了一身新衣裳,重新梳了头。”
周姑姑点点头:“你做的不错。”
说着,她看到了沈初宜,目光微闪:“初宜,你也做的不错。”
沈初宜跟在红果后面,对周姑姑福了福,没有说话。
她看起来满面哀伤,已经不能自已,这会儿是说不出话的。
周姑姑看了一圈,有些满意:“好了,都回去吧,都是自家姐妹,也没什么好害怕的,若是实在睡不着,就去茶水房自己吃一碗安神汤。”
她这一说,众人也不敢留。
各自回了卧房。
热闹过后,便是死寂。
月色洒下来,照在院中的梧桐树上,却再无平日的皎洁。
只剩下一院子的凄冷。
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
红豆是怎么死的。
不想问,不敢问,也不能问。
之前刘成如果不是明显被杀,司礼监也不会管,只会直接打发人告知丽嫔,过几日事情办完,再给丽嫔送来一个管事内侍。
沈初宜进了自己的卧房,她关上门,整个人就靠在了冰冷的门扉上。
汹涌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沈初宜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一门之隔,冰冷的视线落在每一道房门上。
一间,一间,最后才缓缓抬步,进入了红豆的卧房。
沈初宜的眼泪汹涌而下,但此刻,她的眼眸中不仅只有悲伤。
还有浓得化不开的仇恨。
红豆一定是被人杀害的。
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病死。
杀害她的人,只可能是丽嫔。
动手的人,沈初宜猜测,要么是岑青,要么是绿桃。
眼泪依旧在流,是为死去的红豆,但她的理智却从未被痛苦击溃。
从丽嫔选中她的那一日起,沈初宜就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了。
她要么被丽嫔害死,要么给丽嫔陪葬。
只要她想活着,就必须要除掉丽嫔,离开永福宫。
为了这一天,她隐忍,坚定,从来没有放弃过一次。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红豆会死在自己前面。
想到红豆单纯的笑脸,甜蜜蜜的叶儿粑,还有她没打完的络子,沈初宜从心底生起强烈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