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罪我(105)

她做的任何决定都不再影响别人。

如歌坐车回了老家，回到t自己的房子里。这间房子自从父母离世后就没有人住过。

一间弄堂里带院子的老房子，夜幕里她站在窗前，望向天边升起的那轮明月。

多少年了，月亮还是那么圆，那么亮。它早已看惯世间种种悲欢离合。

看着她从最初的惊慌畏缩逐渐变得麻木迷茫，看着她在爱和恨之间撕扯无所适从，看着她种种挣扎、纠结、迷茫和软弱，直到意志渐渐坚定，心思渐渐清明。

看着她在自己的情爱和心底的大义之间两难取舍，看着她下定了决心并执行到底。

既然都想要，那就不怕舍弃其他的。

十年来，她舍弃了世俗的圆满生活，尽足了自己应尽的责任。

两个月前她收到那张体检报告单，默默藏了起来。那时候她正在紧张地筹备对M国武装集团的抓捕工作。

应该的。她可以理解，也早有心理准备。

她本是单弱的身体，性格又敏感多思，原不适合从事这么激烈的工作，应该如Gavin所想的那样好好养着。再加上多年来时刻紧绷，呕心沥血，消耗太甚，早就生了华发。

这样的工作强度，早晚要得病。她其实一直隐约知道。

*

记得很多年前，Gavin有次和她说，第二天出去，要她一起。于是当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使吃了一片安眠药，但仍迷迷瞪瞪睁着眼犯困。

那时候，Gavin伸手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睡-觉”

“睡了。”如歌自欺欺人地又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一遍，试图营造出下一秒就能睡着的错觉。

Gavin看着她肉眼可见的紧张，把眉头皱成一团，于是想尽办法哄着她睡了。

从此之后，如果有事，他都只在白天和她说，绝不在睡前说。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到时间直接把人拉上飞机。

她嘟着嘴抱怨他仓促。Gavin便说：“你这么个人，天生就容易紧张。这样的特征使得你聪明灵敏，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反应迅速。虽然事儿能办成，但你自己痛苦。”

“一旦告诉你明天有个什么事，这事仿佛就长在你心上了一样，一时一刻都拿不掉，觉都睡不着。”

“又菜心又高，还不能说，说你两句就要哭鼻子。”

“不过幸好你不干我这一行，不然你迟早把自己为难死。精心养着，不被惊扰，你的身体会好很多。”

这些年来，在每一个棘手的任务面前，如歌总有沉着超常的反应。所以她是骨干，是功臣，在人前有无尽的威严和荣耀。

但是在人后，在无数个神经无法放松，肌肉紧绷无法舒缓的漫漫长夜里，她总是能想起Gavin曾无意中说的这段话，在心底泛起惊涛骇浪。

到底是现役最好的雇佣兵，他确实是个天才。杀人的天才，也是看人的天才。她对什么敏感，容易被什么扰动，适合怎样的生活，他看的明明白白。

但她到底是没有听他的话。不仅没有听，还专门反着来。

这些年里虽然一直没什么大病，但疲惫和疼痛是长久存在的。只不过她太紧张，只在独处时才能感受到。

所以有这一天她并不意外。积劳成疾，早晚的事。

有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是，他们在命运的裹挟下，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想来这也算是他一语成谶。她也是不怕死的，只怕等不到亲手抓他的那一天。

好在体检单来在抓捕工作实施之后。

本以为今生没有机会抓他了，没想到上天还是给了她这个机会。

她和Gavin一样，平静，甚至感恩。

*

但她却没有死于疾病。

一周后的一个夜晚，叶如歌死于见义勇为。

回来这几天，她每天都去各个偏僻的地方徘徊，想要找到些什么，再多做些什么。终于被她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顺藤摸瓜跟过去，像是一个人口拐卖集团。

快要过年了，人贩们着急把关押的几个女孩子运走。如歌跟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扭送女孩子们上车。如歌看到这里，立即明白这是个犯罪集团。

她躲在墙角转弯处发送了报警短信。但眼见车辆开始打火，她便知道来不及。

根据她的经验，车子一旦开出这片区域，一路上肯定会多次更换车牌，甚至变更车辆。到时候再拯救这几个女孩就会很难。

她怕这几个女孩路上有意外。比如说，像她曾亲眼见过的那样，在绝望之下撞死在车上。

最好的办法是，把这些人拖住在这里，直到警察来。

如歌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她已经辞职了，现在没有车，也没有枪。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叶如歌。

她闭上眼，感受着血液再一次在身体中奔腾。那一刻她想感谢上苍。她想笑，想奔跑，想酣畅淋漓地大喊大叫。

上苍啊，谢谢你。这比缠绵病榻或者自尽要好上太多。

生亦何欢，死亦何难。这么多年，这么多经历，她早就想开了。剿灭M武装后，她就已经满足。没想到上天还额外赠送了她一个礼物，这是一个拔除人口拐卖集团的机会。

她认为这是死得其所。

如歌深吸一口气睁开眼。鼻腔里充满了冬日的泠冽寒气。

冬天的深夜，上周刚下过雪，还没有化完。在月光下面，银装素裹的世界，晶莹美丽。

现在，她又一次决定舍弃生命。

这一次不是因为软弱和绝望，而是她落子无悔选择的人生。

如歌再一次想起那首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