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罪我(41)
这一刻却好像突然明白。活着的好处是有生命,而生命总是可以自然愈合。
因为活着,所以可以不怕任何的风雨,就像大海不会害怕贝类在里面蜕壳。
我还活着,她对自己说。我是一个生命,我会慢慢修复心中的伤痛,那些横亘在心里过不去的坎,我会像大海自洁一样,慢慢地将它们推出我的生命之外。
这样想着,如歌渐渐躺倒在沙滩上,任由来去不歇的海水漫过她百合一样的身体。
她的心底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一种在久久压抑之后终于出现的轻松和畅快,就像憋闷良久之后终于喘了口气。
她终于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贪生怕死不再那么令自己讨厌,终于知道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更重要的是,她好像没那么害怕失败和伤害了。
她受过那么多伤,但如今她终于明白,都会慢慢长好的。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
因为她还是活的,而活物有她自我修复的功能。
*
如歌刚出别墅门,Gavin便飞快坐起来从窗户看了出去。
这栋别墅的景致极好,二楼卧室俯瞰海边。巨大的落地窗外,Gavin看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在白色的沙滩上逐渐向前,靠近夜里黑色的海。
他本以为这鸽子今天受了打击又要寻死,于是立即起身要去把她捞回来。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鸽子在岸边坐下了。慢慢地,她竟然躺下了。
好像没有什么寻死的意思。
Gavin眯了眯眼,果然之前寻死觅活的都是为了看海。
神经病。
男人从酒柜里随意拎了两瓶酒出来,慢慢靠近那个白色的小小身影。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悠悠响起。“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看不到你就去死。”
如歌笑了笑,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和这头畜生解释不清楚。哪怕说一百遍,他也不懂得什么是精神痛苦。他只会觉得是她是因为没有看成海。
她已经不想解释。
一旁的男人却不忘继续教训她。“都像你这样,想去哪里就一定要去成,不然就寻死。那还了得。我还想去北国看雪呢,一直也没去。下次出任务带你去。”
如歌侧了侧头。“你没看过雪?”
Gavin不由得嗤笑。
怎么可能。他在那个雇佣兵团里呆了四年,每天像狗一样被赶着在各种极端环境里训练作战。
在冰原上零下二十度的气候里长途跋涉,研究怎么制造雪崩杀人;在沙漠里五十度烤肉一样的烈日下枪战,这样的受罪日子他死了都不会忘。
但他没说。这鸽子胆小。
一转头却看见鸽子晃荡着两只大眼珠子疑惑又瑟缩地盯着他。
是是是,这鸽子又紧张了,生怕他去北国杀人。既然看过雪,为什么非要去北国看雪。
Gavin仰头喝了一口酒。“小时候听我妈说过雪。听起来感觉,和我看的那些不一样。”
如歌的心头抖了抖。那么,他的母亲应该确实是北国人。她想。鹅毛大雪,摇篮曲,二人转。这些零星的记忆片段都指向一个命苦的,被贩卖至此的北方女性。
生于黑土地,长于黑土地,却死于罂粟田。
如歌的眼中泛上一层湿润。
“Gavin,你想她吗?”
“你的母亲。或者我们换个说法,在北国语里,我们叫她,妈妈。”
“Gavin,你想妈妈吗?”
莫名其妙。
这鸽子突然像中邪一样,一脸感天动地的样子,问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Gavin懒得搭理她,转头又开了一瓶酒,递给她堵住嘴。
“她是不是很温柔,会给你无穷无尽的爱。无论你怎样她都喜欢你,她自己没有得到过什么照顾和安抚,但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她还是坚定不移的爱你。”
“是这样吗?Gavin。什么都无法阻挡她爱你。只要她活一天,就会爱你一天。但t你却无法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酒显然没有堵住鸽子的嘴,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信你不想她。如果你不想她,你不会因为那首摇篮曲,留了我一条命。”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Gavin,我知道你爱她。我知道的。”
Gavin回头。喝醉了的叶如歌,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月光下,海水边,她的眼睛晶亮如星辰。他终于揽她到怀里。
“Gavin,我也有妈妈。我妈妈还好的很。我想见她,我想回去见她。”
叶如歌几乎已经是嚎啕大哭。在Gavin看来,她哭的几乎都要打鸣了。
Gavin轻轻帮她拍着后背。这鸽子哭来哭去,又在和他说想逃出去的白日梦。
至于他,他不说话。
沉默的野兽不说话。
人人都在渴望着一样的爱。
关于母亲的回忆实在是太遥远,他也并不理解“爱”折磨高级的词汇,他只记得那些寥寥无几的相处片段。
不管那些什么,即使是爱,但在它从每天存在的陪伴变成回忆之后,它就已经从好的东西变成一柄插在胸口的刀。
想起这些令他疼痛。而他讨厌让他疼的一切。
他并不知道悲伤是爱的代价。因为太爱了,所以离别才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他的文明程度也不足以让他对这痛释怀。他只知道再好的东西,如果离开了,那就都是凶器。
所以他只关心不能让现在身边的好东西离开。比如鸽子。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从爱变成胸口利刃的事情了,他不会再让这鸽子有机会变成鸽子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