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同殊(60)

她跟周扬说不上熟，也说不上不熟。洛桑离苏黎世坐火车只要三个小时，他们这一年却只见过两次。

与其说是同事，更像是网友。仅仅每周做项目的时候通过视频会议见一次，有时候他俩进房间早，在等其他人的时候便会闲聊几句。

“已经买车了？”

仝姝顺着周扬的话往下说，却又朝远处看了一眼。

万里那边还没结束。

“上个月刚提的，来香港之前还去了趟多洛米蒂。”

两人都住在瑞士，虽然在不同的城市，生活轨迹却高度重合，话题从徒步聊到马拉松，又聊到滑雪。

主办方安排了晚餐，派人来叫周扬和仝姝参加。周扬在国内读研时的几个同学正好今天也过来了，几人聚在一起，商量着一会儿找个地方吃夜宵。

仝姝本来就不喜欢这种陌生人太多的饭局，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走之前又去拿了杯水喝，喝水的时候眼光飞快地扫了一遍会场，却发现万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消失了。

明明刚才还在......

像梆硬的气球忽然撒了气，人一旦没了心气儿，便觉得身子骨也有些绵绵软软的，后知后觉地返上来一股疲惫。

算了，先去吃饭吧。

仝姝刚走出这栋建筑物，额头上立马冒出一层汗，便又躲回大厅，打算先叫个车，顺便吹会儿空调。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跟我来。”

两人在灯影昏暗处七拐八拐，来到一个不起眼的侧门，从侧门出去是一个日式庭院，穿过鹅卵石小径，门口停着一辆黑色保姆车。

司机拉开车门，油脂混合着鲜香的食物味道一下子从车厢里扑出来。

两人上车，万里打开车内灯，将t袋子盒子都拆开，放在小桌板上，一一摆好。

仝姝的眼睛这下彻底不看他了，直勾勾地盯着这一桌子好吃的。

万里被她这副馋猫样子可爱到，有些忍俊不禁。

“饿了？”

仝姝的肚子咕噜叫了一长串，倒是替她先一步回答了。

她脸一红，靠回座椅上，“有点儿。”

万里忍不住笑出声，心情大好的样子。

接着又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个炖盅。

“这个点很多饭店都打烊了，我提前找人去买的，司机是香港本地人，知道哪里好吃。”

车上还开着空调，仝姝看着这满满一桌子吃的，心头一热。

她知道万里的洁癖很严重，对气味也十分敏感，他绝对不会喜欢食物的味道沾在车里。

她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从万里手中接过筷子。

“你今天怎么会来？”

仝姝夹起莲藕苗，不知道是用什么腌过，汁水酸甜，清新开胃。

“我猜你想见我，我就来了。”

仝姝吃得正香，还不忘抬头给他一个白眼。

“油腻。”

她也懒得再追问，反正弄到一张邀请函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儿。

万里把釉面汤盅的盖子打开，把佛跳墙放到她面前，笑着说道，“标准的白眼狼。”

“这个烫，一会儿喝。”

仝姝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烧腊饭，“没想到你一个学计算机的还懂这些，你也玩无人机？”

万里反问，“你本科不是也学计算机的吗，怎么跑去做无人机？”

仝姝嘴里嚼着东西，没有说话。

暖黄色的灯光打下来，万里一只手托着下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先开口道，“我的腿不好，登山下海，对普通人来说无比容易的事情，对我来说却很难做到。

我需要一双眼睛，或者一条腿。帮我去看那些地平线以上的风景，去探索我抵达不了的远方。无人机算是弥补了我的一些遗憾。”

被米饭噎着了，仝姝连忙喝口汤，可勺子太浅，喝着不得劲儿，她便抱起碗来吹了吹，咕咚了几口。

喝完，用纸巾擦了擦嘴。

“那如果我说，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呢。”

chapter 39

车内霎时安静，接着，仝姝只听见轻微的按键声响，封闭的空间一下子陷入黑暗。

仝姝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纸团，呼吸莫名急促。

黑暗让她的其他感官更加敏感。衣料摩擦，带起细小的簌簌声。

一只手的轮廓在眼前忽然放大，接着，温软的触感精准地落在她的唇角。

像迎风站在樱花树下，粉嫩白软的花瓣短暂地掠过她的唇，转眼就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心悸动。

车里忽然亮了起来，过了两秒，等她完全适应了光线，覆在她眼前的手才收了回去。

万里默默夹起一个牛肝菌烧卖放到她碗里，耳根却红得像烂柿子。

两人默契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一个吃，一个喂。

万里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开始讲起自己在美国飞无人机的经历。

他的第一台无人机是在加州买的，第一次试飞的时候因为美国的无人机飞行管理条例太过混乱，他的飞行高度不够加上误闯禁区，还被警察当成间谍逮进局子里关了一天。

仝姝听到这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后来他玩得多了，开始自己上手改程序，闲来无事也偶尔上网搜搜论文，没想到却正好看到了她的名字。

“哪一篇？” 仝姝问。

“登上Science robotics封面那篇。”

Science，Nature，Cell是学术界最为顶尖的刊物，Science Robotics自然也是机器人方面的顶刊。

“哦，是鱼类仿真那篇。”仝姝想起来了，咂咂嘴，回忆道，“那篇真是要了我半条命。那种鱼买又买不到，只能我们自己租船去找渔民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