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春(231)
向无夜驾着马车已至门前。
云静用力攀着元珩肩颈,许久未松手。
离别,只有在知晓下一次重逢之时,才不那么撕心裂肺。
而此次一别,像是无期无尽,就连是生是死都茫然不知。
羽舟不忍再拉云静,无奈松开了手。
静谧的山中,忽然听得元珩大喊一声:“走啊!”
这次,他狠心把她从怀里推开了。
自娶了她,他从未对她狠心过,一次都没有。
羽舟和丹蓉飞快把云静抬上马车。
向无夜拎起缰绳,临行前,望了眼元珩。
他静静跪在那里,没抬一下头,像是隔绝了马车里的痛哭声。
默了片刻,向无夜猛地摘下面具,丢向空中,断然抖缰,响亮的骏马嘶鸣在人心上重重划下一道伤痕。
云静探出窗,想再看一眼他。
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见他站了起来,快步走至阶下,在呼啸的风中久立不动。
风卷尘土湮没在林间,渐渐的,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连同他眉间动人山水,日月星辰......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一道纯净月华洒下山间,茂翠层迭之中隐约透出阁楼里的点点烛光。
那块题为“无世山居”的匾额之下,一具具死尸凌乱躺着,脖颈上的鱼鳞纹绣,已在鲜血的浸没中黯淡无痕。
送走云静,元珩回了暖阁,独自坐在榻上,几缕凌乱的发丝被血汗黏在额角,点点殷红顺着月白衣摆不驻滴下。
他伸手拭去嘴角边的鲜血,幽幽烛火被如炬星目掩去光泽。
阁门轻轻被推开,虚真缓缓而入:“照殿下吩咐,老衲已把云华寺的僧侣都遣走了。”他施了个佛礼,“殿下不忍寺中人受牵连,危难之机还能心系黎庶,老衲感佩!”
元珩问:“有件事一直想问大师,景明寺坍塌时,有人把我从火中推了出去,那个人,是您么?”
虚真不假思索:“倘若在以前,老衲定会说‘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救人一命,胜似无量寿佛。而今,与殿下相识已久,老衲便诚心说一句‘是’。”他语重心长道,“所以殿下打算如何?当真要弃一切而去吗?老衲也不愿当初白白把你救下。”
元珩轻轻一叹:“事到如今,我别无他择。”他抬眼望向虚真,“经文上说,古来圣人君子都能抛却一切私念,做到无我。可我却做不到。曾一度以为自己可以,但有了她......这份情,我放不掉。”
虚真淡淡一语:“殿下是人,不是神,生于世俗,定有妄念。何易言无我无私。”他又走近几步:“听徒儿说,殿下被困北境时,王妃曾来过寺中,她说殿下是真君子,能为其志生,为其志死。”
提及她,元珩不由捂紧了胸口,温热的层层衣襟下,是她亲手为他绣的白梅。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他孑然一身入局,本是天霜寒风独往来,而她不经意闯入,却在他心间铺满绵延不尽的温柔。
斩断情丝不萦于怀,他做不到。
此生放不下的,也唯有一个“情”字。
他缓缓起身,云澈涧中的寒冬卷着丝丝湿濡,浸入窗外的静夜幽林之中。他望着满山白梅,眼底一片悲切:“大师,明日好像是立春之日。”
虚真微一点头,“是,明日,又是一年岁首。”
“可我等不到了。”他说。
白梅盛开,将会散作乾坤万里春意。但在他眼中,漫山花开也许都只停留在今夜。
虚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嘴角带起一丝通灵意会的笑:“无妨,只要心中有乾坤,春定会如期而至。”
凛风吹的纱幔腾舞,跃动的烛光融入元珩如炬的星目中,似是烈火灼灼之色。
“林衿——”他唤道。
林衿擎着火把上前,目光炯炯望着他孤寂的背影。
“你若此时想离开,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
林衿坚定道:“林衿誓死追随殿下!”
元珩只道了声好,未多犹豫,接过他手中火把,倏然抛向层层纱幔。
万点烛光融入一片大火,蔓延向阁楼顶端。
他站在火中,静静望着别苑被一点点吞噬。
这里曾是他心中的世外之源,曾是他躲避喧嚣的寂静之地,有他无尽的回忆,还有与她的缱绻缠绵。
眼中,腾燃大火渐渐漫向远方,覆过满山白梅,直到最终,无世山居也化为尘烟。
——从此天地又一春
从此世间再无世——
(卷三完)
第095章 第95章
(终卷)
一阵烈风卷起深秋萧瑟。
马车在狭窄的山路上疾驰, 撵过碎石,巨大的颠簸将云静甩出轿厢。紧急之中,她用力扒住边棱, 两脚死死钩住车桁, 艰难地稳住身体。
枯叶扬沙打在她脸上, 看不清前方, 只能摸索着去找缰绳。
身侧就是悬崖峭壁,她根本不知会通往何处,若前方无路,就只能跌落万丈深渊。
她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人追杀了。
向无夜和羽舟为了掩护她,总是把她和丹蓉藏起来, 二人再去应战。
并不是每次追杀都是朝中派来的人, 有山匪,也有流寇, 好在向无夜寻来门会兄弟一路相护, 这才保下了性命。
这次,马突然受惊疾奔, 丹蓉也掉了队,不知是因何故,羽舟和向无夜也一直未追上来。
可一切好像都经历过, 又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
她的记忆竟有些模糊了。
天色渐暗,山间无人,马车不停向前, 终于驶入一片密林。
她被枝丫挂住了衣裙,整个人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后脑被石头重重磕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