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魅(178)
而“除外患”的那一道诏书,是否真的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李慕月在紫禁城中待了许多年,除了要借天子之手打碎镇河碑放出妹妹以外,就是想要试探那封传说中的诏书是否真的存在。
两百年后,那场令天地变色的诛魔大战已经尘封在故纸堆里。人间妖魔纷纷隐匿行迹,当年追随太祖皇帝除妖的术士家族中,很多后代已经荒废了技艺,与普通人无异了。
——以至于那十年,李慕月比想象中更顺利地把身份伪装了下来。
他深得泰昌皇帝的信任,甚至直到最后调换金丹、把他送上西天,泰昌都没有起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从不曾想过站在自己面前的近臣,竟然是与先祖有深仇大恨的妖魔。
也是在那时,李慕月才发现,对于这道诏书,泰昌皇帝竟然也所知甚少。
几百年间,皇位交替几度动荡,父子兄弟之间杀得血流成河,那道诏书并没能按照太祖皇帝的意愿代代流传下来。
传到这一代,泰昌皇帝只模模糊糊知道,那似乎是一件用来对付妖君的东西。
太祖皇帝自信,有了它,即使妖君死灰复燃、重返人间,子孙后代也能再次将她诛杀,这是悬在苍溟之君喉间的利剑和终极武器,能保大明万世安宁。
——只是,那东西似乎并非是什么有奇妙效用的法器、灵器,或者说,它甚至可能不是一件物品。它到底是什么,泰昌皇帝并不知情。
他只知道它的所在。
——“九幽下,死生分,黄泉逆流处”。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诏书中留下的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那之后的十几年里,李慕月不是没有反复苦思过,可是这短短的几个字鬼气森森,似乎根本不是人间的所在,以他的阅历,竟然也全然不曾耳闻。
多年间留意搜寻,李慕月只得到了唯一的线索——“它”可能在河南。
不过,太祖皇帝把它留给自己的子孙,而现在子孙后代对此都懵然不知,任它是再厉害的武器,大概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出来。那时小萦刚刚出世,他一心扑在照顾养育年幼的妹妹上,又要静观时机,选择要合作的人类,对此事便搁置了许久。
眼下明朝气数已尽,天下大乱将起。群雄逐鹿的乱世里,苍溟之君藏在闯王背后,不久也将重现于世间。
妖魔并不在乎人类的权柄,他们要的是那个曾经自由横行的时代,若是一直有这样的隐患悬在喉头,到底是令人食不下咽、寝不安枕。
兄妹二人几乎踏遍了整个河南,李慕月最后寻到了当年除妖世家的后人头上,将刘映秀生生拷死,而他却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无妨,这事也急不得。已经二十几年了,不差这些时日,”李慕月的态度倒是颇为平静,慢慢摸着妹妹的头发,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道:“我们两天以后就动身,去漠南。”
妹妹偏过头望他,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说起一个如此遥远的地方:“漠南?”
“过了阿鲁科尔沁部再向北,在女真人的木河卫,有一位通古斯大萨满。”李慕月道,“据说他能沟通万物之灵,看穿过去与未来。既然在活着的人中已经找不到答案,我们不妨去那儿碰碰运气。”
谢萦笑了:“他会告诉我们吗?他也是人类啊。”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李慕月指尖绕了一缕妹妹额边的碎发,又柔声道:“好啦,这些事以后再忧心也无妨。跟哥哥说说,这个月你在洛阳都去了哪儿?”
外篇:人易老,梦难长 17
二月里天黑得很早,晚钟声响起时,天色已漆沉如墨。
一直到宵禁以后,这场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连更夫都躲在了檐下避雨,街上除了沙沙的雨声之外空无一人,更无人注意到,一个在浓重夜色里穿梭的影子。
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来,纵横在脸颊上,再顺着落入颈中,一阵透骨的冷。
宁昀站在屋檐下,默不作声地抬手,抹去正从透湿的发丝间淌落的水珠。
大概是在冷雨里待了太久,少年的面色已经渐渐变得苍白如鬼魅,只有一双碧绿的眼睛还锋利雪亮,仿佛狼眼中幽幽的光。
他并没有带斗笠出门,在宵禁时分之后,为免引人注意,就更不可能撑伞。
从昨天夜里算起,他已将近十四个时辰不曾合眼。放在平时,这对他也算不了什么,只是此刻,他胸腔里那种灌了铅般的沉重,似乎并不是因为疲惫或者寒冷,而是因为某种空落落的恐慌。
眼前的街巷很陌生,大概离理刑县治已经有了些距离,夜里巡逻的官军并不多。
在六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从丽景门到安喜门,他几乎走完了小半个洛阳。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无边的雨帘中,宁昀将手扶在檐下的木柱上,望向漆黑的夜幕。不知是心神凝聚在别处,又或是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发麻,他几乎感觉不到从指尖传来的冷。
像她在邙山墓中出现时一样突然,谢萦就这样无影无踪地彻底消失了。
——这时宁昀才记起,她甚至不叫“谢萦”。
在丢失入城的文牒之前,她在上一份文牒上的名字,叫做李慕萦。
从她换掉姓名时毫不留恋的态度来看,李慕萦也未必就是她的真名,而他同样也不叫宁昀。两个人曾在一间陋室里共住过近一个月,可是直到突然分别时,才发现其实根本对对方一无所知。
——而他最初就是这么希望的,不是吗?
一个来历如此神秘的少女,隐姓埋名来到洛阳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当时不肯留她在家中,就是因为不想和她有过多的牵扯。而现在谢萦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牵连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