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96)
“……骗你?”画家眨了眨眼睛。
“你说…你是最近才注意到哥哥的…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吧?”
“……”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你就认识哥哥了吧?”千琪的声音颤抖着,发觉了从未发觉过的真相,她倍感震惊。“…哥哥知道吗?”
“他原本知道的,”画家的手轻轻垂下,“不过,他已经忘了。”
忘了?千琪立刻想起杨素心紧张又不安的那副面孔,难道这才是杨素心慌张的原因?因为害怕李烈仔看到那本相册?
这么说,杨素心也在帮忙隐瞒李烈仔和画家的事情。
她又成了蒙在鼓里的人,千琪想。
“不要让他想起我,千琪。”画家忽然说道。
“为什么?”
“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画家冷冷地说道。
谎言、真相、谎言、真相......
原来有一天,她也会站在抉择隐瞒真相还是说出真相的岔路口。
“不要告诉他,好吗?”画家又问道。
千琪没有立马回答。
“我考虑一下吧。”
李烈仔拉着行李箱回到家时,父亲李清武坐在沙发上。李清武年轻时作为游泳运动员活跃过一段时间,退役后在一家知名饮料上市公司工作,五年前开始已经过上了半退休的生活。
好久未见的父子俩互相点了点头,随后各自分开回了房间。不过李烈仔清楚,父亲坐在沙发上就是在等他,只不过,对方没有表现出来期待和喜悦,自己也没能给出什么反应。
“哎呀,那个高铁站啊,人好多!耽误了好长时间,你那个药吃了没啊……”杨素心的声音飘过李烈仔的房门,直直进入书房。
对于这些话,李烈仔早已习惯,多病的父亲吃过的药几乎可以摆满一整张床。一周前,杨素心才带着李清武回到家,此前一个月,李清武都住在外地的医院里,一度还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消化道出血、食道狭窄、疝气、肝硬化、肝恶性肿瘤......
多年来,李清武一直致力于对抗各种各样的病痛。
说是“致力于”貌似有些不恰当,毕竟在肝功能彻底失能失前,李清武仍然不顾劝阻,私下里烟酒都来,他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到今年为止,就是肝移植术后的第四年。
他的身体状况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快速恶化。
“想吃鱼?那我下去买啊!”杨素心的声音又飘了过去,李烈仔走出房门,准备到厨房倒杯水喝。
“哦,烈仔,跟你爸的保温杯也加点热水,我下去买鱼。”
“好。”他答道。
走到一半,他折返,敲门进了李清武的书房,对方半躺在沙发椅上,看到来人,凹陷的脸颊微微抖动t,露出有些骇人的笑容。
“只加热水吗?”他轻声问道。
“嗯。”李清武仍然保持着微笑,“这次…放假多久啊?”
“一周。”他顺手将一旁用过的纸巾也抓在手里,“不要喝太烫的水。”
“知道,倒出来凉才喝。”李清武答道。
李烈仔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给你。”
“好。”
“毕业论文那些…都弄好了?”
“嗯。”
“那要快点找医院工作了。”
“还要规培呢。”
“哦...好...你看...”
“嗯?”李烈仔抬起头。
“爸爸的脚…都肿了…”
李烈仔咽了咽口水,凑近看,伸出手似碰非碰,与父亲的关系,他不知如何形容,像暧昧的陌生人。
“架高一些会舒服点吧。”他点点头,起身把枕头架在父亲脚下。
“还能走的时候,多走走,医生这样跟我说。”李清武的眼皮耷拉着,有气无力。
“…嗯。”李烈仔抿抿嘴,“等会儿好像有游泳比赛,体育台。”
“是吗?”
“…嗯。”
“知道了。”
“…嗯。”
他退出房间,虚掩上房门,舒出一口长气,最终还是连“要不要我扶你去客厅?”这句话都问不出口。他默默地回到房间。
躺在床上玩了一会手机,他把行李箱打开,拿出需要清洗的衣物,耳机、电脑放在桌面上。坐在椅子上,他打开抽屉,把充电线胡乱塞进去。脚边有一个蓝色的收纳箱,他将行李箱靠在箱子旁,重新躺回床上。
蓝色的箱子里面似乎就是杨素心说的那些“整理好的东西”,他准备起身查看时,忽然听到了一声呼唤。
“烈仔——”
“来了。”他推开书房的门,李清武正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可以扶我起来吗?”
“好。”
“这样就好,没事,我可以自己走去客厅。”
“那我帮你开电视吧。”
“好。”
扶着李清武在沙发上坐下,李烈仔将茶几上的遥控器拿起,调台的时候顺势在沙发上坐下。除了电视开机的等待音之外,一片寂静。
“烈仔。”
“嗯?”
“爸爸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听见李清武的话,李烈仔愣了愣,不知如何回应,只有一些细微的悲伤火苗在他心上跳动。
“别这样说。”他缓缓答道。
“所以…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好自己。”李清武的声音缓慢又沙哑。
“……”
“爸爸会努力活久一点,看见你穿上白大褂的样子,看见你成为医生再走。”
“……”
“我们烈仔,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医生。”
声音融入空气,将李烈仔包裹其中,没有半点轻松的气息,反倒让他感到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