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博物志(102)
那是泪水。
越翎在哭。
他哭的毫无声息,如果不是泪水滴在她手背上。那些泪水无端地很沉重,落在手背上,像是重重地砸在她心上,要将她灼烧起来一般。
过了一会儿,岑雪鸿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他翻了过来。
越翎把一样东西放入她掌心里,把她的手拢住。岑雪鸿感受了一下,好像是越翎的孔雀翎耳坠。
“你先养病,等我回来。”他说得很轻,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似的,“可以吗?”
岑雪鸿问:“你要去哪里?”
“我会回来的。”他许下承诺,“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岑雪鸿闭了闭眼睛。她身上很痛,除了五魈毒,应该还伤到了别的地方。她也已经很疲倦了,不管怎样,她只想休息。解药的希望破灭了,谁也没有办法立刻振作起来。即使是再次动身去找《博物志》中余下的动物,她也要重新鼓起一番勇气。
很累很累的时候,可以休息吗?
穷途末路的时候,可以依靠着他吗?
越翎许下的承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郑重,还把一直随着戴着的东西当做信物交给了她。
岑雪鸿点了点头。
接着,一个有些冰凉的东西,落在她的额头上。
越翎很轻而迅速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的发间,仍然残留着淡淡的书墨香。就像在大雨滂沱的丹青池畔,在不见天日的血腥禁室中,一次又一次为她所救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被这阵淡淡的书墨香笼罩。
越翎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岑雪鸿不能视物的双眸,依旧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仿佛仍在静静目送着他一般。
……
代祭司已经离开了隔壁的房间,祝医却还在,守着一个小炉,熬着浓浓的药。越翎与他语言不通,只能比划着问他代祭司去哪里了。
代祭司指了指外头,越翎也不明白,只能一边走一边找。
这部分地宫明亮一些,石壁上点着烛火,映着其上的壁画。总归是一些人啊蛇啊的交缠在一起,越翎此刻没空细看,顺着甬道一路寻找代祭司。三三两两的年轻武士散落着坐在各处,见到越翎经过,虽然没有和他说话,越翎却注意到他们,时不时地拿充满期待的目光偷偷打量着他。
代祭司说,每一个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武士,都是他的子民。
他们的目光澄澈,憧憬。
越翎却默默叹了口气。
他无法成为部落的祭司,承担他们的责任。
现在,他的肩上,只有一个人的性命。
亲疏有别,要说他冷血无情,也认了。
成千上万的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岑雪鸿。
代祭司正在和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一起检查着武器。他们占据着荒漠中的绿洲,也许很快就要与其他部落有一场冲突。
代祭司看见他来,淡淡地笑了笑,没再叫他“祭司大人”。
“越翎大人,您考虑得怎么样了?”代祭司问。
越翎摇了摇头:“我还是要走。”
代祭司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但她病着,还走不了。要请你们照顾她,直到我回来。”越翎又说,“所以,我答应你,等到我们的事情解决完了,我一定会回到这里,给你们的部落一个交待。”
“能得到您的许诺,大家都会很高兴的。不过……”代祭司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但很快又迟疑了,“您的事情解决完,是要多久呢?”
“一年。”越翎说。
一年之后,解不解决得完,都要结束了。
代祭司点点头:“好。我们等着您。”
“她在你们这里,”越翎用眼神示意代祭司和将军正在检查的武器,“不会有危险吧?”
“我无法保证。”代祭司说。
越翎想那还说什么呢,还是把岑雪鸿一起带走。也许可以去千水寨再拜托一下彩岳大娘,她应该也还在担忧着他们的安危。但是他又看见代祭司淡淡地笑着,问道:“她到底是您的什么人?”
越翎顿了顿,眼神很认真。
“我的心上人。”
代祭司的笑意更深了:“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外族人,我无法保证。但如果她是您的心上人,我们会誓死照顾好她,保护好她。”
越翎将信将疑,心说你搞什么?这靠谱吗?看见代祭司带着笑意的眼睛的那一刻才明白过来,她刚刚是故意那样说的,只是为了从他口中知道他和岑雪鸿的关系。
“我走了。”越翎再三道,“不要忘记我们彼此的诺言。”
代祭司微微低头,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念了一句像咒言一样简短的话。越翎听不懂,但也能感觉到,这是一句极为郑重的誓言。
“如果三个月之后,我还没能回来的话,”越翎低眸,几番欲言又止,还是交代了最坏的结果,“请你们将她安全地送出去……无论她想去哪里。”
代祭司点了点头。
部落中的武士将他带回到地上,向他指了南荒郡总督府所在的地方。只要到了那里找到分野派来的总督大臣,凭着古莩塔这一姓氏,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回到分野城。
他要回到分野城,把古莩塔家族的势力,变成由他掌控的东西。
凤头犀(一)
岑雪鸿长久地坐在黑暗之中。那祝医一天早晚会给她端来两碗浓稠的药。在她失去嗅觉之后,药的苦味已经变得感觉不到了,但淡淡的辛辣还会若有似无地在舌苔上萦绕不去。
大荒郡的烈日之下,一切无所遁形。夜晚,代祭司带着部落中的武士们出去,直到天亮之前才回来,而整个白天,大家都在地宫中休息。所以在岑雪鸿看来,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安静到时间都变得缓慢,近乎于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