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博物志(124)
息露心想真打起来了我可打不过啊我也不会帮忙的!
越翎冷冷地道:“我没听清楚,也不想再听到第二遍,卢阇殿下。”
息露替卢阇王子点头:“嗯嗯他不会再说了,你快回去陪雪鸿姑娘吧。”
待越翎离开,息露才松开捂着他的嘴的手。卢阇王子差点被他闷死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息露面色复杂地瞧着他,半晌才道:“虽然一直知道你挺不是人的,但今天特别不是人。”
“做人是坐不了这个位置的。”卢阇王子喘过了气,淡淡地说,“我还要向洛思琅学习呢。”
“不,”息露摇摇头,“正直,也是可以做好一位王的,只是有点难。”
“你说得倒轻易。”卢阇王子笑了笑,又问,“不过,你也和那岑雪鸿很熟吗?竟也帮她说起话了。”
“你在说什么啊?”息露怜悯地看着他,“我们之中,如果要选出一个外人的话,那就是你啊。”
博物志(五)
迦乐给岑雪鸿端去那碗药的时候,越翎正好回到家里。
岑雪鸿刚喝了一口药,就被那药的腥臭呛得连连咳嗽,抓着被衾,咳到喘不过气。咳着咳着就变成了呕吐,可是她几乎没吃什么,没有任何可以吐出来的东西。
迦乐也没想到会这样,一边给她端来一杯茶,一边轻拍着她的背脊:“怎么回事?这是越翎大人求来的药啊。”
迦乐看着岑雪鸿的模样,只觉得她就像一张散落的纸页,被白玉高台上四面而来的风,浩浩漫漫地吹向天边。
“姑娘,喝药吧,喝了就一定能好起来的。”迦乐眼角泛着泪花,轻轻地对岑雪鸿说,“昨天,我和苏尔夏一起去雎神殿里祈祷了,乞求祂不要召唤你回去。我们敬香的时候,香噼啦啪啦地响了好一会儿,雎神肯定听见了,这就是同意了。所以,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岑雪鸿缓了一会儿,只觉得眼前还在一阵一阵地眩晕。她茫然地问:“回去?”
“是呀,回去。”迦乐说,“我们都觉得,雪鸿姑娘你一定是雎神身边的神女,是来世间救苦救难的。”
岑雪鸿愣了,忽然胃中又是一阵绞痛。她捂住腹部,几乎从床上摔下,这一次呕吐得更为猛烈,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全都掏空一般。
“我来吧。”越翎走过来,伸手接过了碗,对迦乐说,“你去休息吧。”
越翎坐到床边,岑雪鸿却不太愿意被他看见这般狼狈的模样,扭过了头。越翎给她擦了擦脸,轻轻地说:“喝药吧。”
越翎喂了一勺,想接着喂第二勺的时候,岑雪鸿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果然。
岑雪鸿摸到了他手腕上包扎的麻布。
似乎还能摸到麻布下深深纵横的伤口。
越翎挣了一下,不敢太用力,自然没能挣脱。他手里端着的药撒出来了一些,像是在岑雪鸿雪白的衣裳上溅了几滴血。
“入药的是什么?”岑雪鸿问他,声音有几分哽咽。
越翎知道瞒不过去了,便说:“在南荒郡的部落里,那祭司女人说,我是他们一族的血裔,血里有着治愈之力。”
“你放了血入药。”岑雪鸿转过头去,一滴泪珠滑落,隐没至她乌黑的发间,“你不必这样……这是没用的。”
越翎冷静地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有用?”
在分野的医术中,以血入药是一种常见的治疗方法。曾经老古莩塔家主为求长生,所炼制的秘药也以奴隶们的血为引。
岑雪鸿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神女。
在迦乐的心中,她竟是神女。
洛思琅也说过,她是泥菩萨。
什么样的神,需要信徒以血供奉呢?
那信徒以血续她的命,曾在无数次的险境中舍自己的命去追随她。
他将她视为白玉高台上的一缕月光,又或是月光下凝着清辉的一颗明珠。他的信仰虔诚笃定,他的爱不求回报。
也像是,不敢求回报。
于是岑雪鸿一直往前走着,连回头看他也不肯,自以为是慈悲了。
她告诉自己,没有遗憾。她有良师,有知己,有挚爱,已然无憾。她说出口,写在纸上,反反复复,以为念了一百遍的事情,就会变成真的。
可是不是的。
心底被欲念啃噬出一个黑洞,黑洞将她的心她的爱她的恨蚕食殆尽。她一个人走出好远,才惊觉荒草漫野,她已成了荒芜大殿中的一座空心神像。
……不是的。
她有遗憾。
岑雪鸿泪落如珠,沾湿了越翎的前襟。恰如窗外骤然一场秋雨,萧瑟的寒意如大雾萦绕在银屏和帷帐之间。
在雨打梧桐、杜鹃夜啼的声声悲音中,越翎听见岑雪鸿的炽热呼吸撞在他的耳畔,带着一丝哀哀的泣音:
“……有所求吧……”
有所求吧,求你了,对我有所求吧。
她的气息滚烫,仿佛一座亘古的雪山沸腾。
越翎去剥岑雪鸿拽着自己前襟的指尖。他反复地剥开,岑雪鸿反复地拽上,到最后除了一件敞开的衣襟,谁也没得到什么。
“雪鸿。”越翎红着眼睛,这时候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仍然像望着远胜世间一切的珍宝。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嗓音喑哑,“……你不要这样。”
越翎是凭直觉就在世间活着的猛兽,喜欢的就挨近,讨厌的就撕咬。他随心所欲,世间没有任何教条和礼法可以约束他。可是现在,他压抑了所有的情动,克制了所有的爱,把岑雪鸿推远,对她说:“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