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博物志(25)
越翎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
“是吗?现在很痛苦吗?”古莩塔家主叹息,“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怪我疏忽了对你的教导,你天生只会警惕、猜疑、忌惮他人,不自觉地被牵绊,回过神来的时候又想要疏离,如此反反复复,痛苦不堪——”
“这就是你的‘爱’。”
“‘爱’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而你,竟然在‘爱’着她。”
越翎一阵一阵地目眩。
我竟然在爱着她吗?怎么可能呢?
满打满算,我和她才认识了几天呢?
十余年来,我一直苦心经营的,不过是和弥沙一起离开这座金丝樊笼。
按照计划,这样一个只知道读书的、有时候很倔的、花钱很大方的、打架很厉害的姑娘……没有给她留的位置。
可是为什么,她病得摇摇欲坠的时候,会不忍心呢?
为什么,看见和她相配的花的时候,就想送给她呢?
为什么,在缡火城的漫天烟火下,会想邀请她一起跳舞呢?
又为什么,现在,会如此痛苦呢?
也许在所有的一切之前。
在南梨城昏暗的街衢小巷里,她的长剑划开云雾,月色照亮她的眼睛的那一瞬间。
他就已经被那清曜的辉光引着,一步一步,只想像小狗一样依偎在她身边。
这竟然是“爱”。
而他一直把它当成了怀疑和忌惮。
“别担心,我会祝你们幸福的,我的孩子。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的。”古莩塔家主轻轻抚摸着越翎的头顶,“只要你安安分分,让弥沙顺利当上新的圣女。”
越翎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想让弥沙当圣女?!”他说,“不可能!”
越翎再次站起来,又被身后的暗卫用刀柄按着跪了回去。刀柄横压在他的小腿上,胫骨似乎被碾碎了。
他疼得抽气,眼里满是血丝,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可能让弥沙一辈子被关在那种永远不见天日的地方。”
“能被选去侍奉雎神,是栎族贵女们的荣耀,正好也可以洗涤她的恶魔血裔,一心一意信仰雎神,而非邪神。”古莩塔家主说,“我的孩子,你要明白,我现在与你商量这件事,完全是出于我的仁慈。”
“我大有一万种方法让你不能在圣女选拔期间捣乱,我选择了最温柔的一种,甚至还许诺不把你做的腌臜事告诉你爱的姑娘。你为什么,”他眼中涌起深深的失望,“为什么要挑战我的耐心呢?”
越翎胫骨尽碎,瞪着那位老者,眼里的火焰几乎可以把整座分野城燃烧殆尽。
高高在上、虚伪至极的人。
将所有人都视作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自以为掌握了别人的感情,把爱放在天平的两端,看他们绝望、痛苦不堪地挣扎,以此为乐。
越翎很轻很轻、一字一句地说:
“你去死吧。”
一巴掌重重地甩过来。
越翎的脑袋撞上连枝长生灯的青铜底座,血顺着太阳穴流淌至他的眼角和脸颊。
“把他关入密室,让他好好反省一番,为什么要忤逆他的父亲。”
古莩塔家主已全然没了耐心,挥挥手让暗卫把烂泥一般的越翎拖走。
“上一批药已经吃完了,弥沙要走了,这次就用他的血为引吧。”
越翎冷笑地望着他。
“你永远不会得到永生的……因为我会在地狱里等你。”
“你根本没有与我相抗衡的力量。还认不清楚这一点,真令人悲哀。”古莩塔家主冷漠地说,“弥沙和岑雪鸿,你谁都保护不了。你的存在,只会令她们痛苦。”
密室的门在越翎面前砰然关闭。
……
岑雪鸿跟着古莩塔·真衍漫步在府邸中芬芳馥郁的花园里。
她的心思全不在这里。日已西斜,越翎还没有回来。
“请问,”岑雪鸿终于忍不住,“越翎怎么跟着古莩塔大人去了这样久?”
“也许父亲大人有什么事交给他去做了吧。你不知道吗?他也是——”
“他也是古莩塔家族的人。”岑雪鸿面色泰然,“我知道。”
在越翎第一次在她的书稿上写下“金练鹊”三个字的时候,她就猜测他出生于分野的贵族。
而在古莩塔·漓音的船上,他与侍女迦珠都甚是相熟。
答案显而易见。
只是越翎不想说,岑雪鸿便也不问。
古莩塔·真衍点点头:“圣女换届在即,各大家族都有的忙了。越翎他一向为父亲大人所看重,也许给他安排了什么事吧。”
岑雪鸿停住脚步:“圣女换届?寂寞塔中侍奉雎神的圣女?”
“你这也知道?”古莩塔·真衍说,“没错。圣女换届选举,是我们分野城几十年才一遇的盛事。”
岑雪鸿暗忖: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为了一睹二十四瓣鸢羽花,看来要在分野城待一阵子了。
古莩塔·真衍彬彬有礼道:“岑姑娘若是累了,我就先带你回房间去休息吧。起居的一应用品,都按照中洲的习惯,为你准备好了。”
岑雪鸿问:“我要住在这里啊?”
古莩塔·真衍反问:“不然呢?”
岑雪鸿说:“等越翎回来了再说吧。”
“他也会住在这里的,”古莩塔·真衍耐心地说,“他的妹妹在这里,这里是他的家啊。”
岑雪鸿有些犹豫,却想到什么。
“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真衍公子方不方便带我去拜访卡罗纳卡兰家族呢?”
“你要去找他们干什么?”古莩塔·真衍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