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博物志(77)
“这样鲜艳颜色的动物,一定有毒,就和蕈菇是一样的。”
彩岳大娘点点头:“这种蛙的身上有剧毒,若是顺着血液进入到人的身体里,一天之内就会麻痹而亡。听说在大荒的部落里,会把它们的毒涂在箭镞上。”
越翎听了,一阵害怕,赶紧用积水凤梨的叶片把它赶走了。
就这样几日,终于抵达赤水河畔的桑榕寨。
从桑榕寨往树林深处再走个一两天左右,就能抵达其中的蝴蝶谷。
彩岳大娘把小舟系在村寨门口。
众人下了船,走到桑榕寨里。这里的房屋是比千水寨更高的吊脚楼,只有寥寥十几户,散落在遮天蔽日的桑榕树间。
岑雪鸿环顾一圈,桑榕树特有的板状根巨大而虬结,其上附生着密密麻麻的蕨草,裂开的每一瓣叶片都在尽力扩大自己的面积,争夺从桑榕树间漏下的一丝阳光。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一个村民模样的人问。
“我们要去蝴蝶谷。”彩岳大娘说。
“哪有这时候进蝴蝶谷的?”那村民听了便惊讶。
彩岳大娘拿了几两碎银给他,让他安排住处,那村民得了钱也就不说话了,把他们往自己家引。途中彩岳大娘和他交谈了几句,知道了他是村长的儿子,叫做阿锟。
岑雪鸿与越翎跟着走在他们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岑雪鸿自从踏入桑榕寨里,心里就一直感到很慌。
她转头去看越翎,他没说话,剑眉却也拧在一起,面色凝重地望着被桑榕树遮蔽的天。
岑雪鸿忽然发现,连着两个月的奔波以来,越翎似乎长大了。
从前那恣意之中带着一丝小男孩儿的幼稚,而现在,少年气褪去了一些,增了几分成熟,令他看起来介于少年人与男人之间,蓬勃生长,锋芒却向内收敛。
天阴沉沉的。
走了几步,岑雪鸿反应过来了,是因为空气变得极为凝稠而厚重,甚至呼吸有些都不畅,才会有与心慌相似的感受。
要下雨了。
这场雨绝对与他们一直以来所遇到的不同。
这是一场暴雨前的征兆。
岑雪鸿再去看越翎和彩岳大娘的表情,心里明白,他们都意识到了,只是忍着没有对她说。
跟着阿锟踏入他家的一瞬间,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岑雪鸿的额头上,令她想起前几天的夜里,越翎与她额头相抵时的温度。
一抹赤金色极速坠落。
岑雪鸿摸了摸额头,那不是雨水。
指尖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与此同时,越翎伸出手,接住了那一抹赤金色。
金练鹊躺在他的掌心里,尾羽凌乱,疲惫不堪,奄奄一息。
眼角和嘴角流出的血,淌了越翎满手。
“太白!”越翎喊。
这样只能短途飞行的小雀,是如何飞过几百里,从分野城找到这大荒郡的?
它像是拼着死前的最后一口气,坠落在了越翎的掌心里。
“太白!”
岑雪鸿也冲过去,焦急地唤着它。
金练鹊是如此脆弱的生灵。
它们聪慧机灵,漂亮可爱,常常在树林间蹦跳、歌唱。
只有雄性金练鹊有着婉转的歌喉和美丽的尾羽,它们终其一生,都在向雌鸟展示着自己,取悦它们的配偶。
它们是一生只会有一个配偶的小雀。
人们发现了这一点。
“六重天”组织里,为了传递消息,会在每一个成员的身上用雌性金练鹊的血刺上刺青。这样,它的雄鸟配偶,不论千里万里,都会一往无前地飞向它,找到它。
在人们手中,它们的聪慧和忠诚,也置它们于死地。
越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一只美丽的生灵渐渐地在掌心里死去,是什么样的感受?
太白挣扎着,似乎想站起来,却缕缕摔倒,最后再也没有了力气。
掌心里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这团小小的绒球,越来越冰凉。
岑雪鸿的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
滴落在越翎掌心,以及覆盖着巨树与蕨草的大地上的,却不是她的泪水。
他们恍惚地抬头。
彩岳大娘、阿锟,整个桑榕寨里,所有的人都仰起了头。
大雨降临了。
大荒郡的雨季,来临了。
世界静得只剩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雨水将血泊冲刷,凌乱尾羽的遮掩下,金练鹊脚踝上的铁环里,出现了一个绑着的小筒。
越翎颤抖着打开信筒,展开其中洇湿的纸条。
那纸条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话:
“弥沙已抓到。限你十日内回到分野城。”
天女蝶(六)
分野城,十二炽金宫中。
寝宫里弥漫着浓浓的冰片熏香,毗纱王躺在寝宫的床上,帐幔已经束了起来。苍老的国王面色疲倦,他的额头上裹着一条在薄荷水中浸润过的白巾,据说这对治疗头风有一定的作用。
寝宫里空空荡荡的,门窗紧闭,密不透风。所有人都被支了出去,只留下卢阇王子和与他一同觐见的息露。
卢阇王子将毗纱王扶起来半坐着。
毗沙王望着他的继承人,语塞半晌,竟直直地吐出一口鲜血。
卢阇王子却面色自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意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仿佛奄奄一息的,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一般。
“跪下。”毗纱王指着他说。
卢阇王子欣然便跪,息露自然也不能站着,跟着跪了。
“事情我都听说了,”毗纱王只刚刚说了一句话便喘息,“你还想瞒我?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