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万川(112)
“准备去哪里?”
“我想去找找有没有栖身的破庙,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凶徒在东市物色人选,但做戏要做全套,那些人就跟踪。”
“我一路看了,今日没有跟踪的人。你,这一天都没吃饭,是吗?”
赵执不说李秾还没感觉到有多饿,听他一说,李秾的肚子居然发出“叽咕”的抗议声。
“那你呢,大人,你吃了吗?”
赵执摇头,“我在楼中喝茶了。”
“你喝了一天的茶?”
“嗯。”
李秾能一直在那草垛下乔装一天,他不能让她离开视线自己去进餐。
李秾为了装得像,除了匕首什么都没有带在身上,当然也没有银钱。她灵机一动,抬头看赵执:“赵大人,你可以请我吃饭吗?我没带钱。”
两人站在没人看得见的角落里,站得很近,这么一抬头,李秾发现赵执比起那年在谢府中骑马时好像长高了些,她的头顶甚至都没有到他的下巴。
“好,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那大人先转过身去。”
赵执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背过身去。
李秾快速将身上的女装脱下,露出里面日常穿的男士青衫,并迅速拆开发髻,摸出头巾将头发全部束起来。
“大人,走吧。”
赵执转身一看,李秾已经恢复了她日常的样子。
“你怎么弄的?”
“男装穿在里面,这样方便些。”李秾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这样方便穿脱,我不想让认识的人真的觉得我是女子……”
她声音低下去,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谢府的管家和谢老夫人能看出端倪,别人难道就看不出来吗?她的脖子上根本没有喉结……
街巷有些窄,赵执让她走在前面,听了她小声说的一句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李秾放下心来。
李秾的顾虑并非没有由来,有心的人一旦仔细观察验证,便能看出她并非男子。只是她不知道,她最常相处的是赵执和谢赓,这两个人和她来往,不仅不会放心思在她的性别上,也不会在意她的身份和家世,因此没看出来她的真实本身。
两人从街巷中走出,正遇到秦淮黄昏的漫天霞色。两岸游人如织,沐浴在酡色霞光里。
李秾很少见到这样美的秦淮晚霞,驻足在朱雀桥畔抬头看天边,觉得一天的疲惫在这样柔软的天光中也被洗去了。
“你想吃什么?”从小打到,赵执从没有在街市上吃过街边的食物。
“赵大人,”李秾回头,“我想尝尝鹤鸣楼的糕点,可以吗?”
反正赵执化身海商慕氏,在南海挣了那么多钱,请她去鹤鸣楼大吃一顿应该没有问题吧。
“鹤鸣楼?为什么选那里?”
两人侧耳听,黄昏时分,鹤鸣楼的乐曲隐隐已经传了过来。赵执分析:“可以是可以,不过鹤鸣楼以歌舞着称,楼中的吃食名气不大,你确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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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秾才不会说她上次去找杜徵,因为价格太贵都不敢点那些精致的点心。
“因为想听一听鹤鸣楼的舞曲。”李秾有些自嘲地笑笑,“我来京中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在黄昏时分进过鹤鸣楼,也没有专门去欣赏过它的舞曲。大人,你在京中长大,该是很熟悉鹤鸣楼的歌舞吧?”
“没有。”
“什么没有?”
“我从未去过鹤鸣楼中。”
李秾惊讶:“不会吧?”她觉得赵执肯定是不记得了。“那我们走吧?对了,我们要是被朝中哪位御史遇到,明日早朝他会不会参你?万一让他以为你是来寻欢作乐……”
赵执板起脸,“李秾你别胡说了,本朝连官员狎妓都不禁,他怎会参我作乐,再说我们是因公务来此。”
李秾吐吐舌头,心想是不是说错话了。不过抬眼觑了一下赵执,只见他神色如常,眉眼都被霞光渡上一层柔软的金色,并无不悦。
她只是觉得赵执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和谁话都不多,好像天生不爱说话。黄昏时分,不热不燥,这样和他一起说着寻常话走在街面上,是难得的放松时刻。赵执走在旁边让她生出一种愉悦感,不知不觉话便越来越多了。
香风霞色,金碧楼台。
依旧有许多四方商贾和外域面孔,鹤鸣楼的富贵比起绍元初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舞姬领着李秾和赵执在临水的雅间坐下,李秾看着舞姬手中绣金线的食单,满怀期待地问赵执:“赵大人,我可不可以多点一些?”
赵执点头:“吃得完就点。”
“可能吃不完……”李秾搓搓手指,“可是平日太贵了,我……凑上一年的工钱也吃不起。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一回南海巨贾‘慕氏’,就借你的势奢侈一回。”
旁边侍候的舞姬捂着嘴偷偷笑了。
赵执被笑得有些赧起来,“额,别说了,你点吧。”
李秾于是一边看一遍琢磨,把那食单上想吃的都点了一遍。
“记得小时候父亲跟我说,他二十岁那年贩马来到京城,只敢进楼中听一曲歌舞,父亲的钱财还要留着养家,他也舍不得点楼中的食物……即使这样,自那以后父亲都说,鹤鸣楼是他去过最稀奇的地方。”
李秾提到父亲,赵执想到一件事,“李秾,你父亲给你取过字吗?”
字?李秾摇头。
取字是贵族小姐才会有的,父母双双去世那一年,她才将将到及笄的年纪,然后一切就都戛然而止了。
鹤鸣楼的歌舞是年年换新的,许久没有来过。楼中的舞女早已不是元庆年间的高昌女,但仍然腰肢曼妙舞姿动人,迎来楼中满座的客人欢呼称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