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万川(280)
赵执一开始是耍赖,后来因为疲惫和酒力,就在雅间的软榻上睡了过去。他睡得不深,呼吸均匀,手里紧抓着李秾腰间的束带,将头无赖地枕到她腿上。
李秾将赵执揽在怀中,用指尖轻轻描摹他的眉眼,这是她最后一次,将他的样子镌刻在心里。
她决定独自去面对生命最后的疾病和衰朽,埋骨于天地之间。
至于赵执,她私心希望他记住的是她美好鲜活的样子,她在哪一处暴病而亡,他永远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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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祐七年,冬至后三日。
午后,赵执从宫门处走出。黑云压顶,天气阴沉得似要下雨。赵执决定回青溪换身衣服,然后去寻李秾,他忙起来忽然想起已经好几天没见李秾了。
刚走出宫门,一身寻常侍卫打扮的靳三迎上来。
“郎主,属下有两个消息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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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太好。第一个,牙行的属下昨日无意中在某位御史处听到,听到那御史说……”
赵执看他:“说什么?”
“说关于近日有朝中大臣勾结北滦皇族的流言,已有证据出现。所涉及的朝臣身份不低,郎主你……似也在其中。”
赵执面色一黑,“荒谬至极。”
靳三紧跟在赵执身后,低声道:“郎主,此传言,实在非同小可。”
赵执没说话,快速回顾了一下这个传了许久的传言,又回过头问靳三:“第二件事是什么?”
“是李娘子,李娘子已有多日不曾出现在院中,不知是在屋内熟睡还是,但看顾的属下并未听到动静,屋里好像没有人一般,此事……”
赵执倏地顿住脚步,转过头来询问靳三:“什么?”
“不是说李娘子会扮作侍从和谢侯爷一起北上么?谢侯爷率大军后日启程,属下在想,李娘子她会不会已提前到谢府去了……”
“不会,靳三,上马!”
青骢马疾驰,风将赵执朝服宽大的袍袖高高鼓起。赵执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这预感里又伴随着懊悔和自责。凶杀案后李秾的情绪一落千丈,他怎么会连续三日都没有去陪李秾?他怎会疏忽至此!
还有那天在鹤鸣楼,他总感觉李秾很奇怪,却又看不出什么异常。现在想起,那天的李秾就是不对劲!
不安像凉风一般蔓延至赵执全身。
云影坊的小院宁静如旧,只是果然没有李秾的身影。
赵执突然一阵心悸,推开李秾起居的屋子。
没有李秾,桌上,她常用的羊毫笔压着两张黄纸。有一封是给阿棉的信,另一封,给他。
赵执狠狠地咬紧了牙。
“李秾!你就这样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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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元庆三十一年秋至建康城,已有十余载。期间际遇沉浮不必提起,时至今日,我才深知,京城不是属于我的地方,种种争斗迫害已令我生厌……赵君刃,我已离开京城了,此生不复返回。天下之大,有李秾藏身之处。君之要务在政事堂,大晛朝政仰赖于此,他日君出将入相,身份或能贵不可言。李秾山野村姑,赵君刃,将我忘了吧。日后朝纲重振,海晏河清,君功成之时,我若有幸听闻,必在天涯某处把盏为君一贺。
李秾永别。
第138章 缥缈孤鸿
薄薄一张纸, 只写了一半,墨迹已经干枯。落款处粗粗写就的“李秾永别”刺得赵执胸口阵痛。李秾竟要跟他永别!可她那日还和他言笑晏晏把酒言欢。
纸上言语之间冷漠决然得不像他熟识的李秾,可这笔迹分明又是她的, 这信就是她写的。
靳三守在院门处, 等了许久没有看到赵执和李秾出来,刚往屋里走, 迎面看到赵执把信纸揣进怀里,沉着脸朝他吩咐:“走,去谢府。”
出了院门,赵执冷静了些许。
“靳三,我现在去谢府。你立刻返回牙行清点人数,我要找到李秾。”
靳三有些懵, “郎主, 李娘子去哪里了?出什么事了?”
赵执跨上青骢。
“她不仅骗我, 还准备弃我而去。”
这……
靳三一愣,万没想到这瓦肆茶摊上惯用的俚俗之语竟会从赵执口中说出来。再看赵执压抑着满脸怒气,想他这是被李秾气急了。
李秾到底做了什么, 靳三现在可不敢问, 领了命往城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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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内,阿棉拿着李秾留下的信纸, 读完后戚戚然地问道:“大人,姐姐这是何意?她要我以后听医馆师傅的话, 好好吃饭睡觉, 这是……”随即想到伙计惨死, 眼泪就盈了出来。
赵执看她无措流泪的神情, 随即心里一凉,就连被视作亲妹的阿棉都对李秾的决定一无所知。
谢赓不相信李秾会随意做一个不理智的决定, 李秾绝不是这样随意的人。
赵执问:“她这几日来过谢府吗?或者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谢赓摇头,他正准备把一副军中的便装给李秾送去,以便她随军赶路。可还没送去,赵执就亲自到谢府来找人了。
谢赓着急之外,内心忍不住酸涩。自那次他在赵执面前露了自己对李秾的感情,他就没有和李秾再见过面,李秾是赵执深爱之人,他是他们二人的好友,是最该和李秾保持距离的人。
赵执将怀里的信纸掏出来给谢赓,谢赓读罢也觉得字句冷漠得不像李秾。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促使李秾做了离开的决定。可整个京城和她最亲近的三个人都在这院中,却对她的行迹一无所知。
“笔墨已干透,她该是离开许久了。李秾,不会轻易做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