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万川(306)
李秾随口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小军士腼腆低头:“十五。”
按大晛律法,年满十四即可从军,可十四五岁,终究还是需要亲人庇护的年纪。
“我不小了,在军中训练半年,便能上阵破敌。”
李秾冲他点点头,“城防坚固,战士英勇,北滦贼人一定会被你们赶走的。”
他们站在高处,看到北去雁栖城的队伍逶迤远去,激起阵阵黄尘。不知为何,一阵悲戚涌上李秾心头,像轻纱一样罩住了她。
赵执正和谢赓一起策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吗。
不知这次一别,日后何时还能有再见之机?或许永不相见了,她甚至都没有机会问他一句你好不好。
李秾说不清心中复杂的感情,她对他有愧疚,留书一封便狠心诀别,可那愧疚皆因天意弄人,她那时不会想到,还能茍活到现在。有近乡情怯一般的忐忑……还有,害怕,端木青棠和岳三泽皆是当世神医,可两人都没有把握将她治愈。若是有一天,她又一次一睡不醒,又一次弃他而去呢?
那还不如,现在就不见,不要再去徒惹他伤心。
人生到此,李秾才知晓造化弄人的滋味。
北上的辎重队伍在渐渐走远,直到视线中只留下一片模糊的黄尘。
李秾转过头,不动声色拂去眼里的潮湿。
“马队该上路了,我们下山吧。小兄弟,今日多谢你。”
坞堡城前,马队点好人数出发上路。
同一个黄昏,两只队伍一南一北先后离开。夜幕降临,白日热闹的坞堡城寂静下来,只有后山聒噪的蟋蟀声在空旷的城中响起。
第149章 心焰常炽
马队行至于石州, 在石州府城中一家质铺歇宿。当晚,主事接到消息,让马队和所有质铺伙计在第二日前往山中的道观, 搬运道观中所藏的简牍。那些简牍午后就装上马车。质铺人数不够, 主事留下李秾在内的十人,帮忙一起将简牍运走。
李秾心情低落, 本想早些回到马场,却没想到几日后大家将马车换成船只,直到数天后到达入海的港口,换成大船驶入茫茫东海。
东海一望无际,船在海中行驶,不知何处是目的。
质铺的掌柜核查过众人身份之后倒也不瞒大家, 这些简牍都是过去留下来的。这一趟是受上面的命令, 将它们运到东海中的海岛保存。至于为什么要将它们运走, 主事望着前方茫茫的海面,心情有些低沉地说,上面的几位掌柜都判定, 北境局势扑朔迷离, 不久的将来,战事一旦蔓延向南到石州, 道观中这些简牍必然逃不脱付之一炬的命运,因此要趁现在运走。
能将这么多简牍保存完好, 并不容易。李秾和大船上随行的伙计们聊天, 却发现他们之中多是出身底层的普通百姓。
直到开春时, 李秾才随马队返回柑栅马场。这时她才得知, 马场中起了瘟疫,一半多的马驹没有挨过秋冬, 剩下的一百余匹熬到开春,也还在相继得马瘟死去。
马瘟不会传人,马夫们想尽办法精心照料,将此前传下来的经验挨着一遍一遍地试,却发现始终收效甚微。若这样下去,到了夏季,马场就不会再有马了。
马夫们用的方法五花八门,李秾无法可想,只能将剩下的马驹编号,每日用纸笔记录每匹马驹吃了什么,用了什么方子,症状有何变化,试图通过详细的记录找出有效的方法。
大伙正在着急之际,骝翁从骕化城带回一个消息,翟掌柜不远千里请了一位吐谷浑老兽师来给马群诊治。
是骕化城主理锦狐庄的翟氏?
李秾正愣神之际,帐棚厚厚的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面色白净的青年。
帐棚中的马夫纷纷恭敬叫他:“翟掌柜。”
翟九渊带着众人和请来的兽师去了马棚,让兽师给马驹诊断,又让众人把从去年秋冬到现在的马瘟症状说了一遍。
他在人群中无意中瞥见李秾,只见她捧着块薄木板,正奋笔疾书,板上已写了厚厚的一沓麻纸。
锦狐庄虽然富有,但也不能如此浪费纸笔。翟九渊正欲制止,李秾却将那厚厚的一沓麻纸双手递到他跟前。
翟九渊打眼一看,纸张居然详细地记录了每只马驹的症状。马场中有十几种马驹,马种不同,犯马瘟的症状是所有不同的。方才马夫们细细说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十分杂乱。
翟九渊将那沓纸递给兽师,所幸兽师也是识字的。他接过去一看面露喜色:“这样记着就清楚多了!翟掌柜,我先去开个方子,今晚煮在盐水中灌服试试。”
“请。”
马夫们去帮着兽师煮盐水,翟九渊叫住李秾:“你就是骝翁去年冬天带到马场的女子?”
李秾有些惊讶:“掌柜的怎么知道?”
翟九渊:“这片马场归庄里管辖,进了人我自然知道。骝翁说你救过人,有侠义之心,并且勤奋聪慧。”
李秾淡淡一笑,摇摇头,“不过是因为骝翁待人和善,是他发善心收留了我,我没有他说的这么好。”
翟九渊问李秾:“你能识字,想必是官宦人家出身?”
“先父是野川镇贩马的农户,小人是村野百姓家出身,祖辈都没有出过官宦。”
翟九渊虽然年轻,见识却不比普通人。他看李秾虽然身着粗布褐衣,对话之间却自有一份笃定从容。他猜想,此人过去一定有些不同寻常的经历,让她在这偏僻寒冷的马场也能获得一份沉淀。
想到这里,翟九渊突然想问李秾一个问题。
“你似乎是叫李秾?李秾,养马在大晛乃是末技,你用纸笔写了那么多所见所闻,即使在兽师那儿有点用,也不过微学。你能读书识字,即使是女子,也该有许多其他事可以做,不知为何会对这样的微学末技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