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万川(337)
这就够了, 他突然无比庆幸地想。
这就够了, 李秾能恢复到如今这样已是万幸。此后不管发生什么, 他都陪李秾一起接着, 别无所求了。
李秾坐在还坐在榻上,她想起了过往的许多事。她天生喘疾, 后来又经过重重折磨,自那一年患病以来,药汤成了这些年的家常便饭。药汤很苦,她早就习以为常,苦味侵入肌理几乎快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可现在端木青棠告诉她,可以不用服药了。
上次辛厥来诊断,尚且没有这么笃定,因此她和赵执都不敢多抱奢望。
此时想起从前种种,突然之间只觉得有太多难以言说的辛酸悲苦一起涌在喉间。李秾看向赵执,两人对视一眼,只是一眼,却已明白了对方心里所想。
端木青棠看着李秾:“你身边那个叫阿棉的丫头在医道上有些天资,我教会她一套号脉之法,日后可时时让她为你诊断。杜徵已将那尊鹤首传给了你,日后若是旧疾复发,凭这铜雕,你可随时给我寄书一封,我会于云游之地当即返回为你看诊,风雨不阻。”
端木青棠是个十足冷面冷心的医者,却唯独对楼中人十分尽心,这是她的家传所致。李秾因缘际会入了鹤鸣楼,得到她的医治,其中之机缘,当真是上天的安排。
她起身跪地,向端木青棠致谢,行的是拜谢再造之恩的大礼。
“李秾拜谢前辈。”
端木青棠不在乎这些虚礼,只随手扶起李秾,从怀中掏出一枚跟李秾身上那枚一样材质的铜雕,端在手心里。
“不必言谢,先辈曾经说过的,守望相助,端木氏不会忘。”
李秾凝目一看,她手心里的铜雕雕的是翅羽。
随后,端木青棠不再多说,将铜雕揣回怀中,转身出了院子。
赵执和李秾追出去相送时,她已袖手走远了。
当日午后,赵执和李秾备了厚礼到端木青棠落脚的小院,却发现来迟一步,人去屋空,她人已离开房州,云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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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头部夜袭房州城时,城中百姓被喊杀声惊醒,惊恐之中没人敢再入睡,全家抱成团挨到天亮,有城中富户已收好细软准备天亮出城。天亮后,房州守军击退了胡人,听说来犯的胡人所剩无几,城中才又重新安定下来。
经过这一夜兵乱,随李秾南迁的秦氏二老不堪忧患,不过一月竟相继染病卧床,先后去世。
半大的姑娘令容自母亲去世后,数年内又相继失去外祖父母,父亲和舅父均不在身边,只有一个无亲无故的李秾,事无巨细地帮她操持丧事,教她整理磨坊留下的财物。
将祖父母下葬后,令容大病一场,昏睡了两日夜,李秾和阿棉轮流陪在床前,从鬼门关抢回她一条性命。
醒过来的令容默默思索了许久,跟李秾说了心里的第一句话:“姐姐,我想要习武。”
端着一碗粥的阿棉站在床笑呵呵地问令容,这是为什么?
令容还十分虚弱,她一时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敌寇袭城那一夜,她守着年迈的祖父母,在漆黑的夜里心惊胆战地过了一夜。经过祸乱、欺凌、至亲离世,她再次醒来只有一个念头,学成有用之身,才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李秾没有问为什么,当即就答应帮她。令容能下地走动后,李秾带令容去城中拜见一位武师。
那武师从未收过女徒,看到令容时当即就回绝了,理由就是女子不便习武。李秾想了许多话,也没能说服他。
从武师处归来,李秾突然想起,何必舍近求远。赵执、张功张武兄弟都是习武之人,何不让令容先跟他们学。
李秾跟令容说起这个想法,没想到令容自己先退缩了。
小姑娘皱着一张脸,十分忐忑地说:“赵使君大人么?姐姐,赵使君……要是学不好,他不会打人吧?我,要不还是跟别人学吧,我……”
赵执什么时候给小女孩留下这样凶巴巴的印象了?李秾想想,大概是那个人总是习惯神情肃然的缘故。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李秾说:“令容,其实赵使君,人是很温柔的,他时常也会说笑。”
令容并不相信,迟疑地看着李秾,赵大人给人的感觉跟“经常说笑”可不搭边。
“那好吧,等张功和张武兄弟回来,我一定让他们教你武艺。”
直到端木青棠离开房州许久之后,李秾在赵执身边又见到许久不见的靳三,她才得知,这一年来,赵执一直在四处寻找她所需的赤血草和雪泪藓,曾派人东到新罗、西至高昌寻找。锦三这半年来奉命乔装去了一趟北滦。
如此费心四处搜寻,都没有找到……赵执并未告诉李秾,他已担忧此事许久,常常暗自踌躇。
“幸好,幸好,感谢端木前辈。”得知实情的李秾在被衾之中紧紧抱住赵执,“赵君刃,此后但有一丝希望,我都会记住你和所有人为我做的事,必不会轻易放弃了。”
赵执无言地回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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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州城过了最长的一个冬日,春日终于挟裹着暖风姗姗来迟。
他们的小院有从前东家栽种的一株碧桃树,某日晨起,李秾在那树梢看到了悄悄钻出的花苞。
她欣喜地回到书房,将正在伏案看文书的赵执拖到院中一块儿看那花苞。
从前生活的建康城在大江南岸,冬日最冷时也只结一层薄冰,只有在房州这样粗粝严寒的边陲之地,才能觉出春风重临山川的珍贵。
李秾提议:“我们是不是该将那只鸟儿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