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徒(11)
“冷了这些天,可算下下来了”。
赵惊鸿坐在桌前,为他沏了一杯热茶。邹照端过去一饮而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方回”。
“这次回来,就先不要出去了”。
赵惊鸿点了点头,抿了口茶水,嗯了一声。
他最近一年斩妖除魔,名声大振。宗门需要名望,但这里不止他们一宗。因声名显赫而引得民生朝拜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这置其他宗门于何地。
邹照也有许多事要忙,这短短几句叙话,他说完便起身要走。
邹照嘱咐他要好好休息,他一一应下。
临走前
“对了,你那徒儿,我倒是不曾见过,何时带过来,也叫宗里认一认”。
赵惊鸿沉默,他忘了,齐述不仅好动,还是个大嘴巴。
出了门,外面已是鹅毛大雪。赵惊鸿拢了拢披风,回了镜台。
镜台冬日水面不结冰,雪一落下,便融进水里。
站到门前,禁制还在。没有闯入的迹象,也没有人想往外走出来。
推开门,屋里点了冷香,窗户大开,窗前桌上李堂风转过身来。
“师尊”,他垂下眼帘,渐渐收了声,改口唤了一声:“赵惊鸿”。
赵惊鸿的心脏疼了一下。像被细密的针扎了一次。
墙上多了一副字。
‘但为君故’四个大字。
“谁的字”?
“我写的”。
“谁教你的”?
李堂风静了一瞬,“梦里的师尊教我的”。
他看着赵惊鸿冷凝的神色斟酌道:“写的不好的话,我取下来吧”。
赵惊鸿看着那副字没有说话。写的好,比上一世好。上一世刚学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歪歪扭扭四个大字吵着闹着让他挂在墙上,不准他说一个丑字。
赵惊鸿最终也没说让他留着,也没说让他取下来。
二人相坐无言,他们在一起时,本就不多说话。
赵惊鸿看了看四周,床榻被收拾的很整齐,桌上多了一只新梅,用杯子栽了一枝。想来是从房间窗户里扎进来的枝丫上剪的。
“杯子太小,养不活一枝梅”。
李堂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我找不到多余的花盆,能用的土也不多。”
赵惊鸿没有说话,良久,他开口:“这里住着还习惯吗?”
李堂风笑了起来,赵惊鸿的手颤了一下。见他起身,推开方才关上的窗户,“这里景色好,夏日有阳光湖景,冬日落雪红梅。树上那处育养了鸟窝,住在这里很好”。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导致接下来只能面对长长的沉默。
赵惊鸿几乎有些狼狈的从房间出来,他怕下一秒,他就受不了了。
雪打在他脸上,他浑浑噩噩往前走。李堂风无辜吗?不无辜。
上辈子李堂风血淋淋彻骨的背叛,那些被屠杀殆尽的满门师兄弟,同归于尽自爆前他恨的心在滴血。重生后第一时间想要永除后患。这些是应该的。
这是李堂风应得的,如果不是杀不了他,如果不是杀不了他!赵惊鸿眼中猩红一片,他胸口恨意滔天,下一秒,脑海中两世记忆混沌。最后定格在李堂风纯净的眼睛中。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一世的李堂风什么都不知道!
他斩妖除祟,想要改变上一世的结局,可下意识的他觉得李堂风绝对不会改变。他控制他,禁锢他。有一丝失控他就怕重蹈覆辙。这百年时光他刻薄又恶劣的对待着这个人,像一个凉薄的疯子。
赵惊鸿站在小路口,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他心不定,道有损。
夜里,赵惊鸿归来,见寝室灯还亮着,人影印在窗上,静静照出一个轮廓来。
推开门,李堂风兴致勃勃拨弄着花盆里的土。花盆和种子是赵惊鸿下午叫人送过来的。他已经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
看到门口的赵惊鸿,李堂风慢慢收了笑意。
赵惊鸿何尝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转身关上了门,踱步到他对面。李堂风手上指甲里都是土,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一直到他坐在自己对面。
赵惊鸿看着面前狼藉,淡淡道:“你种了些什么?”
李堂风看向花盆,抠着指甲上的泥土。
“种了雏菊、风信子、矮牵牛,还有长春花”
赵惊鸿埋首静静听着,伸手拨了拨土。
“你之前说,你梦里学了许多东西。”
李堂风没了动作,半晌后点点头。
赵惊鸿的声音温柔和缓,某一刻与梦中的师尊重迭。
“与我说说你的梦吧”。
“说什么?”
“梦到过什么,就说什么”。
李堂风其实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梦到过师尊了。外面天色透出一份亮气,李堂风依旧喋喋不休,不知疲累。赵惊鸿静静听着,听着上一世那些生疏又熟悉的黄粱过往。
李堂风口中,梦中的人是师尊。而他,则是赵惊鸿。
上一世的赵惊鸿和这一世的赵惊鸿是一个人,但也是两个人。那上一世的李堂风和这一世的李堂风呢?
他迟疑了。
外面飘了一夜的雪花,推开门,银装素裹,纯净的人世。
他微微偏头,李堂风在他身后。他说,“往后,你改口叫我师尊吧”。
李堂风看向他的背影,仙人之姿,高不可攀。
他轻轻摇了摇头,“师尊是师尊,你是你”。
他看不清赵惊鸿的神情,外面的雪泛着刺眼的光,晕了他的眼睛。他感觉空气凝滞了一瞬。
赵惊鸿踏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