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音没有说话。
不是她不想说,只是她说不出。
她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
这不仅仅是“唇亡齿寒”这几个字能够形容的东西。
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力。
这种无力就像是……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于她的身体里,只是被她一时忘记了,现在才将将想起。
祝音真的觉得自己病了。
对着自己的父母,她完全生不出那种为人子女的情绪波动,只觉得内心一片空白。
对着一条来自很远很远地方的新闻,她却痛苦万分、心如刀绞,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疼,好似自己刚刚才亲眼目睹了那些残忍的屠杀。
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到底是……
眼前再一次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那是有人伸手朝着她抓来。
那些人身上披着绿色的斗篷……不,那是、绿色的树枝与、树叶……
“音音!”
男友抬起祝音的脸,强迫满脸泪痕的她与自己对视。
“深呼吸!快呼吸!”
抱着自己脑袋的祝音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好半天都忘了呼吸。
她发出一声泣音,呛咳几下,屏住的呼吸这才重新开始。
男友始终抱着祝音。
不论祝音表现得多像个神经病,他始终温柔地轻拍祝音的背部,用低缓的嗓音哄着祝音。
“没事的,音音……”
“没事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080章 你是迷宫06
10月11日:
多云
自从在电视上看到了那条新闻, 音音沉默的时间就变多了。
她越来越频繁地外出,尽管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到外面去是想做什么。
我问音音:“你真的觉得你能改变什么吗?那些事又没有发生在你的国家。”
“你只是过敏休克,伯母和伯父都千里迢迢的跑来探望你……音音, 就算你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 你也应该考虑下伯母和伯父的感受吧?还是说你执意要抛下我和伯母、伯父,让我们为你担惊受怕?”
“抛开这些个人生活上、感情上的东西不谈。音音, 你有没有现实地考虑过,即便你去当志愿者远赴海外,已经陷入战乱的那些国家也不是你这样的普通华|国公民可以入境的。”
“冷静下来想想吧,音音。只是吸入一点花粉都会过敏性休克的你真的能帮到谁吗?会不会你只要好好地待在家里照顾好自己,不让周围的人为你操心、替你担心,就已经是在减轻周围人的负担了呢?”
音音没有回答我。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有些不安。
战争真的是我下的一步臭棋吗?
我在反省。
我还以为所有人类都一样害怕暴力, 害怕战火。
我还以为恐惧能让音音主动将自己隔绝在“家”里。
毕竟流行病大爆发的时候, 音音就是这么做的。她甚至不放心我走出家门。我只是出门半小时她都会担心得团团转。……写到这里, 我倒是有些怀念起那些时光了呢。
或许我不该那么快让疫情结束。
当然了,我并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误。从音音的心理卫生安全与精神是否稳定来考量,三年已经是极限了。
虽然我对音音说过, 只要她下定决心, 她就可以走出去。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很多事已经变了。
我现在不能让音音出去。
现在的音音不可以出去。
音音必须留在这里。
必须留在我的身边。
……
“我要去支教。”
祝音不是在向男友寻求意见, 她只是在告知男友她的决定。
“我发邮件去问过了,以我的学历, 去支教绰绰有余。……那边虽然是穷乡僻野, 但天候比我们这边好得多。至少那边没有讨人厌的回南天。”
祝音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马克杯。
杯里是尚有余温的、男友给她泡的咖啡欧蕾。
“听说那边的空气也很好。全年没有雾霾、沙尘暴, 也没有纷飞的柳絮。或许那边比这里更适合我的身体。”
“……”
坐在祝音对面的男友翕合了一下薄唇, 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着祝音倾诉。
是埋怨吗?是恳求吗?是客观的分析与劝慰吗?还是理智全无的破口大骂呢?
无论哪种,祝音都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这是她欠男友的。
虽说, 她欠男友的太多太多,远不是听几句恶言就能一笔勾销的。
“……好。我知道了。”
然而,男友的情绪十分稳定,比祝音想象中最好的情况还要镇定好几倍。
他望着祝音的眼瞳里没有强行压抑的恼怒,没有即将分别所带来的痛楚与哀愁,更没有被辜负、被恩将仇报的不甘与怨怼。
他像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口是心非。一双眼眸干净得仿佛将将被最纯净的雪水洗过。
“那音音,你什么时候回来?”
男友甚至不曾来抓祝音的手。
他只是用小指,轻轻地刮过她的手背。就像学生时代他追她时经常做的那样。
暧|昧而不留痕迹。
清浅好似不是故意。
“我不知道。”
祝音坐直身体,把放在桌面上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她冷着脸,用尽可能冷酷的语气说:“我可能会去五年,也可能会去十年。要是支教的地方我待着舒服,我也可能在那边定居一辈子。我不一定会再回这边,所以我无法给你任何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