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孩子会被父母喜欢,漂亮的女孩儿会被周围人善待。
这就是桃菀这个丑孩子看到的世界规则。
也因此,那时的桃菀执着地认为只要自己不丑了, 同学就不会排挤自己, 老师就不会无视自己,父母就会转过头来继续爱自己, 而自己也能获得快乐幸福的人生。
然而,变成万里挑一的美女之后,桃菀才发现“变美就能幸福”不过是个谎言。
“美”之上还有“更美”,“更美”之上还有“绝美”,“绝美”之上端坐着“最美”,“最美”又被“超越一切的美”碾压嘲笑。
“美”的攀比是没有尽头的。
“美”的等级又始终被潮流所裹挟, 被消费主义所捆绑。
昨天还崇尚“风情万种”, 今天就骂“勾栏式样”。
在物质不够丰富的年代, 健康强壮就是美。到了物质丰富的今天,“美”却是“幼态脸”、“宝宝牙”、“三寸金莲”、“A4腰”、“好女不过百”。
削尖了下巴,垫高了鼻梁, 增高了颅顶, 扩开了眼角,填充了胸臀, 勒紧了腰肢……
一个个女人像肉一样被煮熟、被绞碎,被混入各种各样的添加物, 再被灌入他人定好的肠衣里。
贩卖肠衣的商家只会告诉你:“美丽是武装!”、“变美就能有自信!”
商家不会告诉你:“包装好的肉更容易成为他人餐桌上的食物。”
“不美丽也被允许和美丽拥有同等权利”的世界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女孩儿们的生活中。
“丑”女孩们儿不一定清楚地知道人丑就会挨欺负的世界是不正常的, 是扭曲的。但“丑”女孩儿们一定削尖了脑袋也想钻出这个地狱。
她们曾以为地狱外面会是更广阔的世界, 也曾向往在广阔的世界里长出翅膀、纵|情翱翔。
殊不知自己钻头觅缝硬挤进去的那个地方, 从来都没有什么天高任鸟飞、海深凭鱼跃。
地狱之外,不过是个大门被装饰得无比高尚豪华的猎场。
谁看了那个大门都会以为里面鲜花, 有美酒,有美景,也有美食。
等踏入猎场,女孩们儿才会知晓芳草萋萋之下是森森白骨。
无数女孩儿在猎场里被陷阱捕获,被暴力围杀。每一株姹紫嫣红之下都埋葬着女孩儿的尸骨,每一个饱满丰润的硕果都是从女孩儿的血肉上结出。
结果你看,原来哪里都没有正常的世界。
桃菀没有对林欣怡说诸如“你也很美丽”、“你有权利不美丽”以及“就算长得漂亮也不意味着你的人生能变得更好”之类的话。
因为她知道,这些话是安慰不了此刻的林欣怡的。
作为一个“美女”,她再怎么对林欣怡强调“美丽无用”,也只会让林欣怡觉得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她不想把自己的特权分享给林欣怡这样的“丑货”。
桃菀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说:“我来教你化妆吧?”
变美不能解决林欣怡的所有问题,但可以让面前的林欣怡不再伤心。
……或许只要尝过变美的滋味,林欣怡就会明白这“美”也不过是虚幻的泡沫。
如果把爱与幸福全数建立在这泡沫之上,那在泡沫破灭之时,这些珍贵的东西定然会随着泡沫一并崩裂。
桃菀侧头,去看林欣怡的脸。
风在此刻穿亭而过,竹叶哗哗响动起来。
坐在翠色的青绿里,林欣怡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桃菀,声音微微颤抖。
“菀菀你动过刀子?”
那是一种摧枯拉朽的狂热。
是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一块好肉。
是迷失在沙漠的旅者瞧见了绿洲。
那是比阳光照耀在墨池湖面上更璀璨、更明亮的光。
桃菀在这一刻有了某种预感。
“嗯。”
错了。
一定错了。
她一定错了。
桃菀虽然读不出林欣怡此刻的想法,但她知道,林欣怡一定错了。
倘若真有什么存在能像阅读一本书那样阅读她的人生,那么读者一定已经透过她的人生看得明白:
世界上从来没有“美丽=幸福”的等式。
命运从不会因为你足够美丽就给你优待。
“我不会说出去的!”
抓起桃菀的手用力握住,林欣怡甚至没发现自己用力过度已经让桃菀感到了疼。
她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努力地表达着自己作为“朋友”的忠诚心。
“放心菀菀,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其他人的。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是吗?那她的语气为什么潜藏着难以压抑的兴奋?
她的这些誓言、这些保证,又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嗯。”
桃菀弯唇。
却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笑了。
“我相信你。”
“菀菀你为什么动刀子呀?”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是早知道吗?
“……想要爱。”
你不过是想亲耳听见我说出来。
“我想要被爱。”
听见我亲口承认自己的肤浅与愚笨。
“欣怡,我教你化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