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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日月同人)一梦芳华·尽(27)

作者: 在荒原独自奔跑的狍子 阅读记录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他金彪的权威。谁不知道从中原通向北域四国交界的地方最是鱼龙混杂,而金彪能在这里占山为王二十年,靠的就是他那一身横练把式,一条九股牛皮扭成的金鞭,三十六下就能要了一个壮汉的命,不是打死的,而是活活疼死的。每一鞭都像刀一样,能剐掉一层皮。

刀疤脸也不说话,卯足了劲甩鞭子。他就跟着数。

红衣姑娘已经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跑,却被人拦了回来。刀疤脸回头看了她一眼,慢慢说,戏做足了没有看戏的怎么成?彪爷我的面子,还没有人削过。他口里说着话,手下也没有停。

他只是报数,刀疤脸也再没有说过话。

等到手里的金鞭第九次蘸水的时候,刀疤脸换了个方向,一鞭子抽在他背上。他吐掉口里的血,数道,九十九。声音已经哑得不能听。刀疤脸冷冷一哼,落鞭子的手法就变了,带上了暗劲,借着去势,一次比一次重。

这一水十鞭过完,他的背上已经见了骨。

接下来,刀疤脸每过一水,都让他身上见一处骨。

还……剩……九鞭……他低着头,嘴里的血涎几乎没断过,他又吐掉一口血,气若游丝,话语却还是充满挑衅,怎么……我还没死……你就打……不动了……吗……听到这话,刀疤脸吐了口唾沫,正色说道,你是条真汉子!这最后九鞭,你接稳了!爷我可不会放水!九鞭下去,生死不论!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刀疤脸沉下气,最后一次将鞭子浸在水盆里,盆里的水早被鞭子上带的血染得鲜红,刀疤脸大喝一声,金鞭应声而动,却是个龙缠身的手法,这一鞭,在他身上馋了一圈,手一抖,鞭子往回收,就撕下一圈肉来。

他闷哼,颤声道,八……随着鞭子不断剐下血肉,他数数的声音越来越低。

七……六……五……四……三……二……

没熬到最后一鞭,他的头就垂了下去。

刀疤脸咬牙,最后一道龙缠身打完,替他报了数,然后扔掉鞭子,颓然地坐在刑室的椅子上。地佬看着老大的样子有些奇怪,便上来问,爷……这鞭子打完了,这小子也死了。那……这些人……他犹豫地指了指其他人质,我们还、还放不放?刀疤脸忽然朝他吼起来,你彪爷我说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放!放!都他娘的给老子放了!地佬被骂得莫名其妙,又不敢触怒老大,只好冲着众人发脾气,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老者开口了,问道,彪爷,那后生救了我们,可否容老朽带他走,替他收埋个全尸?刀疤脸站起来,面色如铁,就往刑室外面走去。走到了门口,他忽然说了一句,老丈,他是条硬汉。我金彪今儿算是栽了。你要带,就带走吧。又冲地佬喝了一声,把他给我解下来,小心点!

夜里,一辆马车悄悄地驶离了金彪的山头。

如果有人看见的话,一定会惊讶。

杀人金鞭手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活着离开。

这里山脉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苍茫的白雪覆盖了所有的山顶,寂静,冰凉。雪线以下是裸露的黑褐色与棕黄色相错的岩石,阳光从云层中穿射而下,落在雪顶上,落在巨岩上,泛起一片金光。在这样的景色中,感受到的不是辉煌,而是无边无际的,荒凉。

他坐在山头一处突出的石头上,稍不注意就会堕下悬崖。一位老者坐在他对面,鹤发童颜,满面红光。细看之下,这位老者竟然正是之前从金彪手下逃生的那位。老人先将他的右手放在自己手心,仔细翻看了看,又去看他的左手,然后摇摇头。他对此毫无反应。

老人问他,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

自他清醒后一年多,老人每天都要问这两句话,他听见了,只是从不回答,老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像呼吸一样自然,每天都问。

这一次,他遥遥望着远处的山峰,说了一句,老人家,莫要问了。

老人笑了笑,说,舍心中执着,便可寻自己。

他慢慢回过头来,眼底青黑一片,眉目却依然上挑,纵然神色淡漠也不改风情。他反问道,老人家,舍去了心中执着,哪里还有自己,又何必寻自己?老人面上浮起宽和平静的微笑,显现出洗尽红尘俗世之后的超凡的睿智,再次重复了那个问题,少年人,要想想清楚,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是谁?说完,老人便留下他一个人独自坐在雪峰之上。

他静默地望着皑皑雪峰,在这亘古而沉寂的山脉面前,将身体蜷缩起来,慢慢低下头,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我……是影子……光的影子……这个世上,本就不该存在的……影子而已……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指缝中流出。

随着话语一同流出的,还有那么多无法抑制的,苦涩的泪水。

他说,我叫影子。我是影子。老人便温柔地看着他笑,说,叫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莫把自己忘记了。

这莽莽荒山之中竟没有一条水脉。影子站在雪地里,就地拿冰雪来擦洗身体。他将袍子褪到腰间,露出了满是疤痕的背脊。老人拾柴回来看见了,便微微叹了口气。影子骨骼匀称清奇,本是天生习武的料子,经脉却并不畅合,气行不顺。且一年前又遭那样的鞭笞,伤了筋骨腑脏,一双手腕也因吊着而被生生拉断。虽得了那位皇甫杏林的医治,但终究还是伤得太重了些。

老人有些惋惜。这样好的武骨,怕是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到顶峰了。

影子擦完身体便迅速把衣服穿起来,回头见了老人,稍一点头,便去把老人背上的柴火卸下来。老人也不说什么。进了屋,影子蹲在地上打火石,把干草烧起来,又去引柴。两个人围着柴,看着火一点一点烧起来。影子将冻得红肿的手靠近火堆。柴堆发出劈啪的声音,老人将一根柴火添上去,火又旺了些。

他看着影子的脸,问,你还疼不疼?

影子挑了挑眉,摇摇头说,伤已经大好了。

老人道,我问的,是你的心。

影子有些茫然,抬头看了老人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老人便笑,疼就好。疼就表示你还活着。

影子沉默了很久,自嘲道,我本不该存在于世,活着与否,无关紧要。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柴火,低声问,前辈,如果一个人犯了很大的错,要怎么办?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问起一个问题。火光映照在整个小屋里,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老人面上又浮起笑容,不是悲悯,也不是欣慰,仅仅是平静而宽和地笑着,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会令他感到意外。

老人道,活着,然后弥补。

影子听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继续问,如果那个错无法弥补呢?

老人淡淡地回答,活着,然后做其他的事去弥补。

影子哂然一笑,仿佛是自我嘲讽。影子一直看着火堆,跳动的火光将他的眸子染得星亮。他说,一个人,如果犯下了罪大恶极的错误,不是该用命去抵吗?

老人看着他,慢声反问,如果那个人真的犯了这样大的错误,怎么能一死了之,留下他的错误去让别人帮他修补?

影子道,一个人,抛弃至亲,残害同门,违背师命,将一生挚……友拉进地狱,这样的人……凭什么活在世上呢?影子望着老人,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绝望之色,问,老前辈,请您告诉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有什么资格活下去呢?这样一个如同灾厄般,只会让周围人都遭遇不幸的孽障,为什么,活着呢?

老人微笑着看着影子,说,道法本无心,无心则无人,无人则无己。何来灾厄,何来孽障。况且万千世界,行极必反,行终必归。你已坠尘埃,又何惧尘埃?既已入罪,又何妨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