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婢女生存日常(256)
说罢,他低声将这一桩事分说明白。
那紫鹃本就心有所想,忽听到这个,越发心惊肉跳,倒将宝玉对自己的信任先放下,皱眉道:“竟有这样的事……那、那后面,只怕越发要艰难起来了。”
宝玉道:“前头琏二哥说着应对两字,我还不入耳。回头细细想来,他这话也未必没有情理。纵然老爷说的才是为人臣子的道理,可各人自有各人想护着的人事,哪里能真个半点不管?真要这么做,心里也是惭愧的。
旧年我不知道理,可经了二姐姐等诸多事,也算明白过来。这堂皇大道,原是极艰难的。虽说要从圣人教诲,可要做不到,也未必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只是,我也是个无才无能的,未必能做什么,不过白抱怨一场罢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旧年二爷连这心也无,不过厌恶官场,一概斥为国贼禄蠹。”紫鹃心中虽有想法,口中却一丝不乱,照旧以褒奖为主:“如今却连这些俗世的人情,也能领略一二,可见也是长进了。”
宝玉道:“这算什么长进,不过是无能无才,方这么着罢了。若是有能为,自能做得齐家治国两不误。我两样都不能料理,不过与自己寻个由头罢了。”
“事情才出来,二爷怎么知道往后不能施展一二?”紫鹃劝道:“便没有,二爷用心读书,老爷自然也宽慰些,再如你日后扶持帮衬舅家,难道不是一条路子?若论近的,也有宽慰太太、舅太太,寻访名医等事,只消有心,总有绵力可进的。
这些都不论,这一桩事,原也是圣上旨意,其次又在舅老爷,再次则是朝堂诸公。二爷才几岁,正是读书的年纪,要能做得家国两全,只怕从史书上来论,也就两个巴掌数得过的人物。比不得他们,又算哪门子的无能?
纵然真个有这能为,怕也不能做得。说破了天,那到底也是二爷的舅家,哪里能让二爷担当的?到底须得他家自己立起来。二爷或出大力,或出小力,本也是外力,他们若不能自立,你就是千万个能耐,哪里能扶着不倒的?”
宝玉听了一回,沉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叹气道:“你说得在理。若说旧年,这等事我喟叹一番,只怕也就放下不论了。只是如今,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凄凉,仿佛眼前情景,便似镜中月水中花,转眼便要消去的,不免留心在意的,倒生出个竭力挽回的糊涂念想来。”
见他这么说,紫鹃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寻些他现今能做的,着实说了一番,且不在话下。
而另一头的贾琏,却正是焦头烂额。
贾赦一等听到那一句话,便变了脸色,有心要刺两句,偏这一句话却是世间的大道理,真个要驳了去,便要入了乱臣贼子一流。是以,他面色紫涨了半晌,也不过冷冷道:“他做得好文章,哪里知道要紧的关节!”
批了这一句,他转口便道:“你去预备,明儿带着我的书信,往平安州跑一趟,依着旧年的例,将这事料理了。就说我说的,纵然多给些干股,也不打紧,先收服了人心,后面方好做事。”
贾琏只得答应了。
回去凤姐听了,半晌没有言语,只出了一会神,才叹道:“你这一趟紧着一趟的跑,连着人事都没拿准,如何料理清楚?若是后头将这郑将军换了,重添了另一个,又怎么料理?没得倒是得罪人。”
“如今哪里顾得这个,要不将这姓郑的拢过去,只怕这一注银钱便要白抛了去。”贾琏甩了甩袖子,伸手拿了茶,一面道:
“前头为着一点子芥蒂,卡了小半的生意,这些个人便不自在。如今再要生出旁个来,他们怎么想?前头投了老爷这里,不过是求个长远的安稳。若没了这安稳,倒不如舍了我们这一头,凭着什么人上来,便与哪个孝敬,岂不自在?”
凤姐便没有言语。
王家中,原便以王子腾官位最高,本事最大,连着贾家这些年都多有倚仗他的。如今刺拉拉忽得倒下,又是病,又是撤职,圣上虽没有饬责,也有正经的军功在身,终究不免叫人心惊。
凤姐到底也是王家女,常日里多有倚仗这伯父的威势,如今忽而大厦将倒,不免有些旁个想头——她便又想到了旧年秦可卿那一遭事。
只是在这关节上,她反倒说不出话来,不过叫来平儿等几个丫鬟,一并料理了路上的行礼,预备路上的行菜等物,又着实嘱咐贾琏,问了跟随的人等,直忙到夜里,方大致齐整了。
及等翌日,贾琏叫了家下人等,骑了高头大马,一径□□骑便往平安州去。
这也是他走惯了的路,又有驿站等处歇息,着紧四五日,便到了地方。
前头打马快行的长随,早往驿站租赁了一处小院,正侯在那边。
贾琏到了,自然有长随上去料理琐事,他自己则丢下诸事,便要盥洗歇息。谁知走到里头,却撞见两个相熟的人,他心中一惊,忙叫道:“冯兄,卫兄,你们两人怎么也在这里?”
那边冯紫英、卫若兰两人回头看来,见着贾琏,也是吃了一惊,忙笑着上前来厮见。
贾琏又着人备了酒菜,请两人往赁下的小院里安坐,自己稍作梳洗,换了一身衣衫,便来相见。各人方说了各人的际遇。
原来这冯紫英、卫若兰两人,因逞才使气,百般求了家中,终究托到这平安州,也得了一处差事,凭着旧年的军中的关系,又有自己的才干,虽不敢说闯出来了,倒也得了不小的彩头,如今正经做了七品的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