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你的裹胸布掉了(120)
他闻言微微一笑,缓缓凑近了她,极仔细看着她的脸。
她不知怎地面上一热,抬手去拨鬓边散发,便见他的手轻轻往她左颊一指,“这处起了个红包,破相了。”
她一怔,抬手去摸脸颊,果然在左颊摸到一处小凸起,触之极痒,不知何时被蚊虫叮咬过。
“这算破相?”
“算的,”他一本正经,“这小山一般的红包,险些压得你直不起腰,怎么不算破相。”
她不由“哈哈”一笑,俯身于水面映照自己的脸。荡漾的水面倒映出她的面颊,也映出她身后的他。
他面上带着微笑,虽着一身冷肃的黑甲,整个人却透着温和。
原来真正的西南王,是这样的一位郎君。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朔月初升,挂在头顶不远处,仿佛触手便可及。
嘉柔跳起身去够了几把,自嘲地哈哈一笑,坐在了草坡上,隔着一条河,看着对面慢慢生起了篝火。
女郎们等待期间,开始用粟特语吟唱起一首悠扬的小曲,是祝阿耶健壮、阿娘美丽、草原永无病痛,西域永无战乱。
他缓缓到了她身边,向她探出手。
她怔了一怔,忆起他尚有伤在身。
离他受过伤不过才过去半日,他对外已是活动自如,总让她忘记半日之前他曾有性命之忧。
她站起身接住他的手,他稍稍借一把力,便坐在了她的身畔。
对岸的篝火渐渐有了亮度,同天上的月华交相辉映,在河对岸投下荧荧橘光。
有些人一家几口都来参加盛会,围坐了一小堆,彼此说笑的模样很是温馨。
她默默看了一阵,翻开他的掌心,尝试从这样的手掌中,窥见另一人的印记。
然已隔了十年,她早已忘记那是怎样的手,只隐隐忆得同样带着厚茧,牵着她的手时,都有些剐蹭的。
眼前的这只手极大,展开时比她大了好几圈;骨节分明,有力却不显粗笨。
这样的一只手,握剑时自是极稳,若是握笔,也很是合衬。
当她的目光再触及他的掌心,却微微一顿。
那里有一条手纹,从虎口往外一寸开始,以一条笔直的线,终结于手掌内侧,将他的手近乎均匀的一分为二。
这是,断掌?
她曾识得一个断掌纨绔。
那纨绔十四岁上无父,十六岁上无母,留下一番浩浩家业任他败家,说了几门亲皆无所成。
坊间皆言,断掌刑克至亲,命带杀气,不堪为配。
她不由抬头看他。
他神色依然温和,却又似比方才多了些凉薄。
他勾了勾唇,要将手抽出去,她忙按住他,却不知如何安慰。
尚未想清楚,指尖已似捏着针一般,沿着他掌心那条断掌纹做穿针引线状,一路缝到了最尾端。
安慰的话轻易便脱口而出:“我乃命运的裁缝,替你缝上断纹,包你从此行大运、发大财,耶娘成双、贤妻在怀、儿女成群,全天下人都和你做朋友!”
待话毕,又意识到自己这相祝毫无意义,庸俗得很。
她颇有些讪讪,抬眼却见他面上笑意皆敛去,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里头似情绪翻涌,却是她看不懂的模样。
她只得轻咳一声,道:“我念书不多,都是胡说……”
“好,”他终于开口,缓缓合上那只手掌,捏住不展,像是想将她方才的缝补留住,哑声道,“这份厚礼,我收下。”
她见他竟笑纳,实在是个善良的人,同他粲然一笑,“原来这般便是厚礼,我能日日都送你厚礼呢。”
他的眼眸明明灭灭,依然捏住那只手掌,声音低不可闻:“潘安,你是从何处而来?”
“我……”她心下一惊,不知他是否看出了她的什么破绽。
正待此时,从对面那条窄窄的小道上终于跑来一匹马,马上的郎君壮得似野牛一般。
她连忙站起身,趁机便朝那郎君高声喊道:“三郎……为师在此处……”
白三郎的马很快循声而来,最后停在了几丈远之外。
他下了马,松开马儿去吃草,只塌着肩膀到了近前。
“巴尔佳呢?”她上前问,又往那条道上投去一眼。那小路已恢复了安静,再不闻另一道马蹄声。
白三郎对着滔滔的河水长叹一口气,“她病了,今日来不成了。”
“什么病?怎地此前未曾听你提起过?”
“女人的病,据闻来得陡,要持续好几日。”
嘉柔明白了,该是葵水不适。
只既然人来不了,这认亲之仪是办不成了。
她见白三郎实在失落,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龟兹那般多的节庆,总能将许多人聚集在一处,一起观看这盛大一幕。”
白三郎默默地点一点头,回头看向嘉柔与薛琅:“真羡慕夫子同将军,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嘉柔干笑两声,也给他送予厚礼:“所谓好事多磨,可见你这桩好事,是真正的好事,日后一定巴尔佳在怀,儿女成群,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白三郎轻易被她的厚礼感染,咧嘴一笑,气壮山河道:“等日后徒儿同巴尔佳有了儿女,也请夫子的儿子来白家教书;有了孙儿,也请夫子的孙儿来白家教书;但凡徒儿子孙不断,便全让夫子的子孙来白家教书!”
嘉柔:“……”
她跳上去一把便拍在白三郎脑袋上。
“小爷的儿孙就不能出人头地,要生生世世给你白家做牛做马?在敖包节上面向巨石发出这般诅咒,合适吗?”